《河套人家》第103章


海海把她久久思索的问题,站在一个更高的视点上去审视,使她茅塞顿开。
“治穷和治愚,是两条腿,缺一不可。”
“你咋知道的? ”
“我也是听水老师讲的。”
“水老师? ”
“他也说过。方局长给我们上课,除了讲技术还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给我很大启发。哎,过几天,方辰来看你。”
“看我,我看是看你来的吧? ”
“二股权打老婆,一下顶两下,也包括我。”
白白感到,能听方局长讲课,肯定是一种享受。
她想把宝弟也拉上,听听方局长讲课,宝弟有条件办个养殖场,家底厚,路子宽,很有潜力。
宝弟在村里是个“死角”,白白觉得,宝弟能在文化站里出力,会带动不少青年人。
她这样想着,渐渐接近了邻村的那个赌场。但那间房一片漆黑,白白又不敢过去,站在这儿观察。
这时,离她不远的地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把她吓了一跳。
白白镇静了一下,循声找去,在一条毛渠里发现躺着个人。
她不敢贸然过去,心跳得咚咚的。
白白环顾四周,夜色黑黑的,没有人往这边走。
“从从……”躺着的人突然口齿不清地喊叫起来,歇斯底里。
“宝弟? ”
白白听清楚了。
她赶紧走到他跟前。宝弟散发出浓烈的酒气,蜷缩成一团,浑身净是土。
白白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子,想把他抱起来。
“你,是从从? ……哈哈,我的,心肝……”
宝弟大笑着,把她的腰搂住,白白气急败坏,一边挣扎,一边喊:“宝弟,我是白白,放开我! ”
“不,不,从从……”
宝弟抱得更紧了,在她脸上乱啃。
白白一边躲闪,一边把他的双手使劲用力一扯,宝弟颓然倒下,哇哇地呕吐起来。
白白等他吐完了,掏出手绢,擦干净他脸上的秽物,把他抱出毛渠。
这可咋办? 扔下他回去叫人,一来一往又得一阵工夫。附近找个人帮忙吧,又都不惯熟,谁可怜这样的醉汉?
白白咬咬牙,把宝弟拉起来,背上就走。
宝弟完全昏迷了,嘴里不停地叫着从从。
没走多远,白白浑身冒汗,两条腿不听使唤,绊在一块坷垃上,扑通趴下了,脸碰在玉米茬子上,火辣辣地疼,湿漉漉地,一股血腥气味。
她把宝弟推在一边,手不敢往自己脸上摸,两眼生泪直流。
歇了一会儿,她叹息着,又把宝弟背上走,这样歇歇走走,等她到了村上,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倒了下去。
引弟和李虎仁找宝弟经过这里,大吃一惊,赶快把两个人抬回屋里。
后半夜白白才清醒过来,身边守着引弟。
她想起来了,急忙问:“宝弟呢? ”
引弟面有愧疚,气恨地说:“他又灌的猫尿多了,叫你跟上受治! ”
白白脸上火辣辣的,就说:“把镜子给我! ”
引弟迟疑了一下,惴惴不安地把镜子递到她手里。
白白一看见对面自己的那张面孔,血迹斑斑,有几处皮开肉绽,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十五章
在当地人的记忆中,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一连下了五六天,彤云低垂,迷迷漫漫,无边无际。
这天清晨,风雪似乎减弱,云层也稀薄了许多,寒气透骨,积雪皑皑。
宿舍里的暖气等于没有,烧锅炉工人也去抓革命了,扔下不干,这儿成了冰窖。昨天晚上放的一缸子水,成了冰坨坨。
方力元不急于起床,缩在没有一丝暖意的被窝里听他的半导体收音机。学校里的高音喇叭触景生情,正播放毛主席的诗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激越的旋律,在空中荡漾。
歌声戛然而止,高音喇叭庄严神圣地宣布:“革命派的同志们,现在播送伟大领袖毛主席最新指示……”
方力元没动,也不打算起床,无所事事,蹉跎岁月,已经半年多了。
运动伊始,他那个在北京的父亲被打倒在地,成了走资派。方力元的身份就决定了,左派不要他,右派他不要,就成了游离在两派之外的逍遥派。人家天天在夺权,无暇顾及他,方力元无聊,就买了半导体三极管,动手装单管收音机,装了拆,拆了装,乐在其中,打发光阴。
半年以后,他的这门手艺已日臻成熟,不少对他另相看的同学,也放弃派性,求他装收音机。买一只半导体收音机,少说也得二三百元,他一月的伙食费才十五元哪! 花十几块钱就能收听本地的广播,何乐而不为呀!
这样一来,不管哪一派的人,也不找他的麻烦了。这是方力元始料不及的局面。
方力元在乱世中居然为自己营造出一方“世外桃源”。
他孜孜以求无法实现,但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芳就没这么幸运了。在大学她一直担任学生会干部,又是系党总支的成员,红极一时,系领导一被打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顺理成章,被戴上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黑苗子的帽子,陪斗、游街,备受折磨。在那些凄苦的日子里,方力元也不敢太靠近她,只能偷偷摸摸给以安慰。
所幸时间不长,于芳从困境中解脱,干脆天天促生产,给方力元打毛衣。
这是于芳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品尝失败者的滋味。刚被批斗时,她万分悲痛,甚至萌生死的念头,后来,几乎人人自危,于芳也就不以为然了。
她和方力元都拥有充足的时间,培育他们的爱恋之花了。
两个大学仅有一路之隔,于芳几乎天天到这边找方力元。开始,方力元怕招惹是非,渐渐地,人们的心都放在毕业分配上,谈情说爱上,男的找女的,女的找男的已蔚然成风,有的宿舍干脆成了“鸳鸯洞”,他和于芳的来往也就不格外引人注目了。
“人的性欲,是最大的原动力。”方力元想起弗洛伊德的一句名言。那些热衷造反的同学,目标也转移到寻觅情侣上去了。
热血方刚情窦已开的青年男女们,放下革命熔炉,往伊甸园里猛跑。
下雪的前一天,晚饭后,于芳又到他的宿舍来了,把打好的毛衣放在床上,满面春色,喜在眉梢。
“来试试,合身不? ”她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
方力元有点犹豫,担心别人撞上不妥。这时他的宿舍里没有其他同学。
于芳瞪他一眼,流盼生辉:“怕什么? 在他们心目中,我们早是两口子了。”
方力元正要说话,于芳已经动手解他棉袄上的扣子,方力元只好从命。于芳帮他把红色的毛衣套到身上,翻出衬衫的领子,抻抻袖子,抚平胸前,往后退了一步,端详着,嫣然一笑。
“咋样? ”
宿舍里没有穿身镜,方力元看不到效果,于芳笑意浓浓,想必效果一定不错,何况自己在衣着方面百分之百外行,哪有什么评论?
“挺好。”他把于芳的笑视为标准。
于芳格格笑了。运动初期的创伤早已平复,于芳的风韵完全恢复,成了男生瞩目的人物。
“穿上吧! 我再给你打条毛裤,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于芳坐在他对面的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火辣辣的。
方力元把棉袄穿好,坐在床沿上。
“咱们出去走走吧! ”于芳建议。
方力元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走出大学校门,向南边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走去。
夏天,那儿是男女们首选的互诉衷肠的地方,现在天寒地冻,几无人迹。
“你父亲有消息吗? ”
“不清楚。非常时期,我也不便去信。我估计,苦头非吃不行,牺牲倒不见得,他又不是第一把手。”
于芳叹叹气,她庆幸,在天翻地覆的运动中,至今没有人提及方力元在红烽的事。
“你冷不冷? ”方力元想起来,应当关心一下于芳。
于芳摇摇头:“有你在,到北极都不怕。”
方力元在心里长叹一声,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
“有分配的消息没有? ”他这样问,无非不想让沉默横在两个人中间。
“听说快了。”于芳斟酌着说,“力元,我想咱们还是走得远远的好。是非之地,不能靠近。”
方力元以无所谓的口气回答:“你想过没有? 好地方是轮不到咱们这些人的! 前几天工学院分了一批,凡站错队的同学,全部到了新疆,最远的在塔城,西出阳关无故人啊! ”
于芳不以为然:“只要有人住,我就不怕! 上海知青还去石河子呢! ”
方力元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于芳伸过手,把他的胳膊挽住。
他们进了树林,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脚下的枯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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