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上》第66章


“皇上,臣走后京城里出了意外?”程秀之关切地问道。
“没有。”朱竮恹恹无力,摸了一把脸,自己也觉得形象欠佳,喊高拱:“传人过来侍候朕洗漱。”
宫人太监端着清水捧着衣物巾帕鱼贯而入,各各忙碌,程秀之静站了片刻,退出大殿,招手高拱过来。
不等他问话,高拱滔滔不绝诉苦。
朱竮自程秀之走后,连个说知已话儿的都没有,政事之余,出宫更频繁,那一日去桐江泛舟,出事了。
“皇上遇刺了?”程秀之一惊。
“遇刺了倒好。”高拱苦笑。
朱竮在舟里忽听得一阵仙乐似的笛曲,神魂颠倒,待回过神来,使陈擎去查问,只打听到吹笛的是一绝色美人,其他的一无所获。
其后频频出宫,只是再没听到。
“皇上这些日子见谁都不顺眼,昨日,连许相在早朝时都被训斥了。”
朱竮气性旺,君威日隆,却是念旧之人,对许临风再怎么不满,念着他扶持之恩,都从未在人前落过他面子。
程秀之心头一动,暗暗喜悦。
只闻音不见人,哪就丢魂了,恐不过是借口。
许临风定是哪里触了朱竮底线,忍无可忍了。
朱竮行事利落,生活也不讲究,这壁厢才说了会儿话,宫人退出来,盥漱已毕。
“皇上,这些是安阳王侵地罪证。”程秀之递上厚厚一摞证物和证词,才想细细分说,朱竮用力挥手,打断了他。
“此案止于赵颂明,把知道事涉安阳王的人全部问成死罪,即日处斩。”
放过大奸惩小恶!
程秀之一呆,怔了怔,低应道:“臣遵旨。”
没追问,没慷慨激昂陈情,略一停,道:“此事是庭芳主办,庭芳死心眼。”
不点明,说了一半不说,由朱竮决断。
“许庭芳那边由许临风堵他嘴巴。”朱竮恶狠狠道,拿起证物证词翻看,越看脸越黑。
侵占了那么多良田,在朝廷田税新令出来后,又勾结地方官,将田地挂到老百姓名下逃避征税。
这是欺君之罪,目无国法。
“为了办这件案子,庭芳不眠不休很多日子,查察,登记,落实。听说,赵颂明为了收买庭芳,花一千两银子专门弄了个小倌馆,据冯允交待,赵颂明还暗示过,愿给庭芳千金之数买他不过问安阳王侵地之事,被庭芳拒绝了。”程秀之轻声道。
朱竮开始是乌云满面,渐渐的,雷霆闪电。
哗啦一声,堆在御案上的东西被他用力扫落。
一份奏事折子在朱竮脚边敞开,上面的落款“许庭芳”三个字铁骨铮铮,清朗刚硬。
朱竮蹲了下去捡起,手指在许庭芳三字抚过,狠狠撕开折子。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陈情折子成了点点碎屑,在空中纷纷扬扬。
“许庭芳,你为什么要是许临风的儿子。”他咆哮,声嘶力竭,眉眼扭曲。
程秀之不再说话,行礼,悄然出殿。
晚来风急,隐着阵阵花香,程秀之快活难耐,出了宫,快马加鞭回府,急召程新。
“没发生什么事,安阳王侵地一案,爷还没回京,朝中也没传开,更没听说许临风为安阳王求情触怒皇上。”程新不解。
“那就怪了。”看朱竮神情,此番许临风何止触他逆鳞,怕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朝野内外均是不知朱竮为何每日忿忿不乐,便是宫中,曹太后也不明白朱竮的狂躁因何而起。
朱竮有火无处发,又跟吞了苍蝇似的,想吐吐不出。
程秀之刚出京前往济阳府,安阳王便进宫求见圣驾。
安阳王是先帝一母同胞弟,论起来,是朱竮的亲叔父,然,除了曹太后,朱竮对皇室宗亲一点感情没有。
对于安阳王的求见,他淡定地允了。
心中道,无论安阳王说些什么,他都不会留情,定要拿安阳王开刀,为程秀之推行田税新令铺路。
他甚至想,看看侵地多少,若数量巨大,则不止捋爵位,还要将安阳王处斩,杀鸡儆猴。
安阳王进殿后,却不提侵地之事,而是说起闲话。
朱竮回想起安阳王离开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恨不得不管不顾,下旨将安阳王绳之以法。
但是他不能,不敢!
安阳王讲了一个故事。
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个皇帝的宠妃去世,皇帝悲伤欲绝,恨不能以身相随,他的同胞弟弟见兄长愁苦,便到处寻美人,想让兄长移情别恋。
巧了,给他寻到一个绝色美人,那美人秀美妍丽,更难得的是,美人容颜和皇帝刚死去的宠妃容颜极相似。
美人已成亲,有夫有子,其夫是一个翰林学士,空有满腹经纬却仕途不得志。
王爷找到那翰林学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翰林学士答应了,因其妻娴静贞淑,料想不肯抛夫弃子的,两人便合谋,王爷带皇帝出宫散心,路上乏了到客栈中歇息,翰林学士带妻子出游,也进了同一客栈,然后,喂妻子喝下了药的水,令其妻神智不清欲…火焚身,皇帝一见与爱妃相似的容颜,魂迷色授,连带人回宫都来不及,就在客栈中把人得了。
翰林学士的妻子醒来,悲愤不已,欲自绝,翰林学士苦求她看在刚五岁的儿子份上,进宫,为自己搏前程,为儿子搏荣华富贵。
美人不料丈夫如此无耻,心冷齿寒,又舍不得抛下儿子赴死,肝肠寸断,痛哭几日后,答应进宫。
王爷给那翰林学士的妻子换了身份将她送进宫中,翰林学士家则对外报妻丧,办丧事。
美人进宫后,想念幼子,神思恍惚,偶然间,看到宫中一个失去母亲如同孤儿遭所有人弃憎的三岁皇子,当即请求皇帝,将那皇子要到身边抚养。
美人把对儿子的千般思念倾注到那皇子身上,疼如心肝,爱之胜命。
安阳王口中的皇帝是谁,翰林学士是谁,美人又是谁,朱竮脑筋一转,便知何所指。
霎那间几欲发狂。
虽与许临风政见不同,君臣之间时有龌龊,却还是感念扶持之恩,敬重有加,谁知,许临风竟是卑鄙无耻献妻求荣之辈。
小时候,刚到曹太后身边时,曹太后每于无人之时,搂着他默默流泪,原来那时是在思念许庭芳。
曹太后对许庭芳的关注异于寻常,朱竮深知,心中还存着侥幸,盼着是自己多疑,想不到,许庭芳果然是曹太后的亲生儿子。
安阳王讲这个故事,分明便是以秘事相挟,若处置他,便将曹太后的出身公开。
若是自己控制了大局,朝堂上能随意作主,后宫中能翻云覆雨,公开便公开,自此后,遂了曹太后心意,时时召许庭芳进宫母子见面亦无不可。
汉时还有太后前夫之女封为郡主的。
然,此时他龙椅未坐稳,宫中郭太后把持,郭家势盛,此事闹嚷开来……朱竮不敢深思后果。
曹太后入宫后,虽宠冠后宫,却难有欢颜,也只在先帝去世,自己登基这三年略舒心些,此事为天下人所闻,恐怕她会无颜存活于世。
朱竮思虑再三,没有两全其美之路可走,只得咬牙忍下,不追究安阳王侵地之责。
心中对许临风恨极,决定时机成熟,便寻借口捋许临风相位,将其处死。
许临风为相多年,官声清廉,朝野内外一片好评,门生故旧众多,根深叶荗,非大罪不能治死他,若是大罪,许庭芳是他儿子,恐会殃及,细思,朱竮烦恼更甚。
且,把许临风扳倒了,谁堪为丞相?
朱竮将朝堂局势一干朝臣在脑子里筛选了一遍,思虑再三,有了主意。
程秀之虽与许庭芳交好,与许临风却每每政见不合,科举出身,在朝中无瓜蔓关系,能力不凡,是坚定的帝党,擢升程秀之便可。
程秀之谋划着自己的晋身之路,只为下一个任命会是户部尚书,谁知处置完赵颂明案子,又扳倒了几个不算根深的勋贵后,朱竮突然下旨,将一人独尊的丞相职位一分为二,设立了左右丞相,右相居高,为许临风,左相为下,擢升了他。
与此旨同下的还有许庭芳与严容的任命,表彰许庭芳治水有功,能力不凡,擢升为户部侍郎,因工程尚未完成,侍郎要处理的事务暂由程秀之兼任。
济阳府的工事完毕后,许庭芳即回京,余下州府的引水开渠事务,交予严容,明旨封严容为河督。
这一旨意把朝臣都震蒙了,程秀之乘风飙升不说,严容更甚,许庭芳亦然,只办了引水开渠一个差事,便直升三品侍郎,进入官场一年不到。
饶是许临风官场浸。淫多年,也猜不到朱竮此举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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