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160章


他这一通述说,一直讲到天黑,曹淼数次三番在门外请问啥时候吃晚饭,都被是勋给轰走了,派甘玉出马,同样铩羽而归。最终只得请来管巳,跟门外双手插腰,先骂儿子:“汝父才苏,即不与食,汝岂堪为人子耶?!是何语而必背人?”
是复没办法,只好朝老爹扑闪扑闪眼睛,倒吊一下眉毛,以示哀恳。是勋先告诫他:“汝为吾子,故将死时必以实情告汝,天知地知,汝知我知,即汝母亦不可与言。慎之,慎之!”是复说爹你放心,我明白的,您的话我将来只传儿子——如果有儿子的话——绝不会再告诉第三个人知道。
心里挺高兴,老爹没让我把这事儿将来告诉郯弟,那是明确要以我为继承人啦。理论上也当如此,郯弟虽为嫡母所养,其实还是庶子,不可能让我代管家业,将来再交到他手上——除非我没儿子,又死得早——如今他还年幼,老爹自然只能托付我啦。可是老爹真的快要死了吗?我还希望你能够多蹦跶几年,再为我开开路哪!
就听老爹又说:“若吾真不讳,书斋西墙下有铁箧,匙在东墙架后,其中文字,汝可自观。”近年来亲朋多故,是勋也不禁感伤,人到中年,过一天就少一天啦,不定哪天就会闭眼,所以把后世之事,拉拉杂杂地写了不少,全都藏在那铁筪之中。他也曾经吩咐过曹淼,说我要是突然死了,汝等不得开启那铁箧,使与我陪葬可也。曹淼当时只当玩笑,还大声啐道:“夫君尚健,何得云此!”
曹淼端了粥进来,亲手喂是勋吃了。是复也趁机填了点儿东西,然后重归榻前,再听老爹讲故事。曹淼说你爹才醒,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谈不成吗?是勋心说就怕我一暝之下,便即不起……趁着精神头还足,该说的话……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还是能讲多少就尽量多讲些吧。
于是再次把老婆们都轰出去,关上屋门,只留是复一人倾听。将近午夜时分,终于把三国鼎立、司马篡魏等事儿大面上都说完啦,随即重提“五胡乱华”事,也说了说世族腐朽——“乃知汝父之政,实有以也,非盲目而造。”
是复从一开始的惊骇、迷茫,几个时辰的课听下来,此际神情却变得极其亢奋,跪在榻边,连双腿麻木了都似乎毫无查觉,只是双手扶着榻沿,双目大睁,低声道:“儿知之矣!此殆天不欲中国乱,故降阿爷,以纾祸患。前以为天命在魏,今乃知天命在阿爷也!”
是勋不禁一皱眉头,心说小混蛋你究竟都听明白了些什么呀?!
第二十九章、人亡政息
是勋告诫儿子是复:“汝欲效司马而取禅耶?时势不同,岂可类比——囊时仲达受文、明之重,为辅政之臣,而曹爽因用群小、倒行逆施,始有高平陵之变。而仲达即执魏政,实无篡僭之心,逮其子再定淮南,并灭蜀汉,其势初成。司马氏姻戚故旧布列朝堂,故炎虽幼冲,可绍父祖之业,取魏自代。此岂吾父子所能为者耶?毋生妄心,反生大祸!”
是复心说如你所言,司马仲达发动“高平陵之变”的时候都七老八十啦,而你则尚在壮年,若能不死,咱爷俩儿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培植势力……不能,既然天命在爹,那他就一定不会死!
大概是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是勋微微而叹道:“大道是在,渺茫难测,而至于天,实无知觉者也,安能佑人,且授人以命?成功者殆因势耳,非关天意。且帝王何所贵?以后世目之,慕此虚位,不过蜗角相争而已。”
趁着还有时间,我给你讲讲一千八百年之后的事情吧,给你讲讲那时候科技有多么进步,生产力有多么发达,人们的生活水平有多大提高——“若得还我世为一市贾、小吏,亦强于此世帝王多矣。”
是复听得目眩神迷,却有点儿不敢相信,他问了:“如阿爷所言,二千年之前,尧舜之世,人皆徒步,而今乘马,所差不过十倍;而云二千年后,飞行天上,朝发北溟而夕至南海,如驭鲲鹏。所差不啻千倍。则后世之人。皆如神仙矣。安得而如此?”未来的人类怎么能够发展得那么快呢?
是勋叹了一口气,心说那就得开讲工业革命啦……我靠这得跟你说到哪辈子去啊,而且要怎么讲你才能够理解得了呢?终究病重,说了一晚上的话,就觉得口干舌燥,神志昏昏,干脆阖上双眼:“日夕矣。若得不死,待明日告汝。”
可是睡了一晚上醒过来。却再没什么机会去教育儿子啦,亲朋、同僚们闻听是令公复苏,纷纷登门探视。张机说令公需要休息,受不得如此烦扰,于是大多都挡了驾,只有比较近的亲戚、门生,还有朝廷重臣们,不便阻拦,才放入内室——比方说族侄是详、师兄郗虑,还有曹德父子、女婿的大哥夏侯衡。等等。
诸葛孔明和司马仲达是下了班以后联袂而来的,打算服侍先生一个晚上。是勋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们勤于国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抚慰和吊祭啦。还把是复和是郯都叫过来,对二徒说:“无咎鲁莽,郯儿尚幼,望卿等视若亲弟,善抚育之。”
孔明病才刚好,脸色还是黄的,闻言不禁潸然泪下,说先生您不要颓唐,要有痊愈的信心。这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时不可无先生也!”
是勋说张仲景就在我府上,连他都束手无策,你们又何必报不切实际的期望呢?然后说:“吾昨日与天子言,孔明可绍吾业也。”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禁略略侧过头去瞥一眼司马懿,心说仲达还比孔明大两岁呢,我昨日未曾熟虑,即独言孔明,仲达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啊?但见司马懿垂着眼睛,面色无稍变,就跟老实听讲的小学生似的——此人心机之深,即孔明亦难及也。
但是勋也注意到了,今天是复瞧司马懿的眼神略略有些不对——这小子自以为外拙内巧,其实比仲达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啊。我把儿子托付给这两名最有能力,也可能最有前途的弟子,但万一他们之间起了龃龉甚至争斗,会不会牵连到我的儿子呢?是复可肯定不是那俩的对手啊!
于是缓缓地开口道:“孔明忠谨,必不堕吾之志。仲达则如鸿雁在天,非吾之藩篱所能限也……”
倘若是家算是个武术门派,是勋的意思就是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二徒弟诸葛亮,但同时准许大徒弟司马懿自立门户——其实你比老二更加厉害,我要把你圈在是家派里,那反倒会限制你的发展,影响你的前途。
司马懿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很多,赶紧表态:“懿不敢。先生如泰岳,仰之弥高,瞻前忽后,懿唯承教而已,何言制限?”
最终是勋还是赶走了两个徒弟,他还得留着点儿精神头继续教育儿子呢嘛。不过在此之前,先请桓范过来,在叮嘱他辅佐是复之前,随口先说:“吾今不起,崔琰等必弹冠,乃无使彼等坏我政也。”
是复这两天一直呆在家里服侍老爹,而昨日曹髦来见,今日群臣等相探,都不敢以国事烦扰是令公,所以朝中这几天的变化,是勋是不清楚的。但桓范为是家智囊,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趁机就告诉是勋:“昨日群相议,天子听政,因新定规,命御史巡行州郡,无使逾制……”
封建时代,等级森严,朝廷规定了不同身份的人可以获得不同等级的物质享受,超过规定即名“逾制”,也是重罪。是勋对此向来是反感的,还曾多次著文加以鞭笞,所以在为曹操设定国家制度的时候,就光保留了君臣之分——皇帝的享受肯定不能与臣僚相同啊——而至于官民人等,只在出行仪仗上加以分别,为的不是彰显身份,而是保证朝廷的威仪。
但他也利用传统的等级规定,为了阻止土地兼并,而保留了对私田数量的限制。虽说真正豪门显宦有种种手段可以规避限制,而就算真的“逾制”了,除非朝廷下狠手查办,一般也不会有人敢问,可有规定总比没有规定要强啊,钻法律的漏洞总比可以肆意妄为要强啊。
就好比明朝后期,政府的公信力和执行力都降到了谷底,所以江南地区即行商亦逾制而着丝绸。但在王朝初兴。公信力和执行力尚可的时候。是没有人敢随便犯禁的——土地政策亦如此。你要是一开始就撒开口子,估计不用二十年便即泛滥而不可制了,一开始规定得严点儿,或许能多撑二十年……
传统士大夫,尤其世家大族子弟,大多是等级制度的拥护者——哦,你家别说做官的了,就连读书人都没出几个。仗着有俩臭钱,就敢吃穿用度比我都好?是可忍孰不可忍!故此经常有人上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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