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第24章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堕于首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涵之侧。
来不及钻研了,他们就要出发。
夏彭年笑,“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李平只是笑,不去理他。
这样大阵仗的游戏,她不愿错过。
抵达大雪纷飞的杜索道夫,李平跟着夏彭年入住近郊一幢家庄,天天早出晚归,与同道中人共议大事。
天气实在冷,户外活动甚多,李平戴着鸭舌头帽子,穿大衣,另一副雷鹏水银太阳眼镜,加上短发,长挑身型,其他队友误会不施脂粉的她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而夏彭年,当然是好那一套的神秘东方人。
他们两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误会,照样形影不离。
夏彭年对机械的狂热令李平诧异,她说:“你从来没有那样对待我。”他一钻到车底,三两小时不出来是常事。
李平又爱上北国的农庄生活,尽管是严冬,尽管是乡下,好不气馁,走到邻居家中作客,北欧的孩子们都长金发,一丝一丝,有阳光的晨候,如织锦般闪烁,眼珠子是淡蓝色的,抱在怀中如洋囡囡。
“我终于吃到家制牛肉肠及酸菜。”她同夏彭年说。
“我还怕你问。”夏彭年笑。
每天晚上,她帮他洗净双手,有时候,指甲边藏着的油污不一定刷得干净。
李平抱怨,“赛完这次车,一双手就糟蹋了。”
“很值得。”
李平怔怔看住他,“彭年,我们不回去了怎么样,躲在这里,与世无争,静观四季变化,种种花,钓钓鱼。”
夏彭年捧起她的脸,“李平,你有归家恐惧症。”
李平苦笑。
“你怎么看我们大队?”
“似蓬车队西征。”
“形容得好。”夏彭年笑。
“设备周全得很,侦察队、维修队、医疗队……阵容恐怕比南极考察团还要鼎盛,算不了探险行动。”
夏彭年不服气:“这是夺标,不是狩猎。”
李平微笑,不再去扫他的兴。
出发那日,队友见李平上车,十分诧异,他们没想到小男孩居然跟得那么贴身。
他始终是她的老板。
车子到莫洛可,干燥酷热,李平买了当地袍带,扮成土著,用白纱布紧紧缠头,是防止中暑妙方。
身体一吃苦,大脑便停止思想琐事,忙着与环境对抗,李平适应得比夏彭年好。
车子连日接夜开动,披星戴月,吃干粮、喝壶水,夏彭年心中一叠声叫苦,体力不支已是明显的事实,再坚持下去徒然自欺欺人。
车子已驶入撒哈拉,沙漠万里无云,晚间一抬头,可以看到满满一苍穹的星。
夏彭年把车子停下来。
李平不出声,待他先开口。
“今天几号?”
“一月十日。”
“明天是休息日。”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向西方去了。
“有没有许愿?”夏彭年问。
“有。”
“可不可以公布?”
李平说:“希望洗一个热水澡。”
夏彭年大笑起来,“难为你了。”
李平微笑。
“我们回去吧。”
“真的不继续走?”
夏彭年摊开手,手心已经粗糙不堪,水泡破了,长成老茧。
“你知道我总会跟着你。”
夏彭年叹口气,“岁月不饶人,你支持我无用。”
李平笑,“你算了吧。”她缓缓除下头巾。
“还有一半路途才抵达目的地。”
李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人生的路程呢,还是越野车程,抑或是他与她之间要走的路。
“下半部还要难走,不如回头是岸。”
李平看他一眼,不出声。
“李平,你是聪明人。”
置身沙漠,夏彭年说起这样的话来,算得是胡言吃语。
但无论他说什么,李平总是耐心聆听,她这一点温柔,最最使夏彭年感动。
他欲语还休,终于决定把吉普车往回驶。
万里无云,夜间的气温与日间差摄氏十多度。
李平说:“天空这样清晰,可以看到天后星座那边去。”
“李平,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李平微笑,“彭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爆破声。
夏彭年诅咒,“轮胎!”
李平马上认出来。“前左轮。”
“副手,现在可真要你帮忙了。”
“义不容辞。”
“下车吧。”
夏彭年取出照明工具,检查情况,取出候补车胎及工具箱子,操作起来。
李平打量环境,问他:“你猜小王子会不会再度出现?”
夏彭年叹口气,“不管用,你我早已听不懂他的言语。”
李平点头苦笑。
大路上有车于驶近,看到夏彭年抛锚,唿哨着问:“要不要帮忙?”
夏彭年喊回去:“不必,谢谢。”
李平说:“有点像趁墟。”
“果真孤零零剩下我同你两个人,又如何?”
“也许我们会说出真心话。”
车子驶过,又暂时恢复静寂。
夏彭年放下工具,看着李平,“巴巴的跑到这里来讲真心话?”
“远离文明,没有顾忌。”
“好吧,李平。”
他走到车厢,取出水壶,大口大口喝水。
李平觉得有点寒意,用毯子裹住身体。
夏彭年看着她说:“你一定知道夏氏当年用的是你外公的资本。”
李平很平静的答:“可以猜想。”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李平抬起头,“说什么?”
“说夏镇夷吞没你家的生意,就同霍氏的所作所为一样。”
“那并不是我的资金。”
“你是陈家唯一的承继人。”
“彭年,我情愿不讨论这个问题。”
“李平,这种事,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会变成一团癌肿。”
“我没有活的证据。”
夏彭年颓然,“但我同你都知道,后来夏氏赚了大钱,家父并没有向你外公汇报。”
“那时内地已经在搞各种运动,彭年,他们没有机会传递讯息。”
“真的,你这样原谅夏镇夷?”
李平静静说:“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中。”
夏彭年捧住头。
李平问:“这一段日子,你就是为这个不开心?”
“是。”
“很多人带着黄金南下,很多人在三两年之后沦为乞丐,极明显夏氏有经营生意的天份。”
“所以不再追究?”
李平失笑,“如何追究?”
“我一定要赔偿你。”
“是吗,所以你对我无微不至?”
夏彭年握着李平的肩膀,摇两摇。
李平苦笑,怎么会跑到天涯海角来摊牌。
也许是对的,在公寓里,一旦吵起来,只要任何一方面开门出走,这段关系便宣告结束。
在这里,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说什么都得把话统统给倾诉出来。
李平牵牵嘴角,“我情愿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喜欢我的缘故。”
“你还有怀疑吗?”
李平摇摇头,“没有。”
夏彭年叹口气,“我累了,我们放信号管吧。”
李平忽然问:“你一直知道我与王羡明的事?”
夏彭年看她一眼,上车,取过信号管放上天空。
半空中炸开来,像一朵孤独的焰火。
他说:“你从来没有瞒过我有这么一个人。”
“我们时常见面。”
“人总需要朋友。”
李平笑,“你太勇于原谅我了。”
“李平,我从没把你当过禁脔。”
只怕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就不拖不欠,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我还送过很贵重的礼物给他。”
“给他们夫妻俩,”夏彭年订正她,“他结婚了,不是吗。”
夏彭年都知道。
“你不可能做得更好。”
“你真的那么想?”
“当然。”
李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夏彭年说:“要是维修车子不来了,我们喝光了水,吃完了干粮,后人会看到两副白骨。”
“至少生前他们把话都说清楚了。”
“李平,我多希望可以和你共度余生。”
“只要你肯,我没有问题。”
“我不能磋跎你。”
李平即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打算娶她,也不忍叫她一辈子没有名份的跟着他。
李平微笑,“你要遣走我。”
叹息桥九

“李平,我不得不这样做,为着你的缘故,你必须离开我去寻求新生活。”
“倘若我不愿意呢。”
“轮不到你选择。”
“或者我情愿一辈子做夏彭年的女朋友。”
“为人情妇并不是一份好职业,过几年你会知道,名誉坏了之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或者我不想再找什么人。”
“你才二十三岁,现在决定独身到老是太早了一点了。”
李平紧抱住他。
夏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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