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第45章


这是为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家国大义,甚至还带亍点遗憾,本不该死的法王,怎会没能在死后去投胎,反遭鬼后给亲手拖至鬼界的地狱?
下一刻,浓重的雾景席卷而来,卷去了法王的身影,不断自上方落下的尘上与碎石令子问忙不迭地掩住口鼻,她转过头来,在一片仓卒更迭的景象中,过了半晌她才明白自己置身在一座规模巨大的皇家陵墓外。
当困锁住整座墓穴的断龙石沉重地坠下,断绝所有生机巨响亦随之响起时,她只来得及瞧见西歧那张盛满恐慌惊惧的脸庞,以及站在断龙石外头的鬼后,她面上那志得意满的笑脸。
子问忍不住伸长了手,拨开眼前在断龙石落下了很久以后,仍旧漫扬在空中徘徊不散的尘与灰,举步踏进了偌大的帝墓内,在那墓里,她一眼即找著了西歧,此时此刻的他,身著一袭美轮美奂的官服,可他的双手十指皆沾满了囚扒挖墓壁寻找出口,所留下的断指与血痕,而在他的眸中,则是蓄满了不甘与再如何也无法弥补的悔恨……子问忍著心疼,不语地直望进他的心里。
自幼家贫的西歧,打小就被卖进酒楼里习艺,日夜专研厨艺的他,渴盼著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名闻天下的大厨,可还只是个少年的他,都还来不及在人生的舞台上发光发热,就因皇帝驾崩而一并给封在墓室里陪葬。 
其实他为厨,就只是想挣几个钱给家乡的老父买药治病而已,在他因为厨艺而受举荐进宫成为御厨一员后,他所图的,也只是对提拔他的师父们知恩图报而已,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在断龙石放下时,身为御厨一员的他,与他人一般,终将永远待在这永五天日的广阔地宫里,再无感谢再无法牵挂,也再无生机。
在渐燃渐灭的人鱼膏灯火下,与他一同被扔了进来陪殉的御厨们,拚命在墙上敲敲打打,直至空气用尽灯火已熄,所有人就快无法喘息倒地之际,他们那以指甲痛苦刮过厚壁的声音,一直都没有间断过。 
在那一刻,身为厨子,最是重视味道的西歧,这才头一回明白,原来恐惧,也是有味道的。 
不识血泪的风儿吹来,将子问眼前这几场有若亲临的幻觉吹尽散尽,回过神来的子问深深喘了口气,试著想要摆脱方才的一切,偏偏方才据在她眼中的鬼后,却像条朝她爬行而来的狡蛇,婉蜒盘缠在她的心中,怎么也不肯离去。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身为鬼后座前的六部众,他们原本的使命,应是在座前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鬼后,可她却从来没听神界之神说过,鬼后一开始是如何挑选上了他们,而他们,数百年来又是为何对鬼后如此忠心耿耿?
在今日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去怀疑,那些住在这座山庄里,每一只已经遭逢过死劫的鬼类,他们在死后是否过得远比生前时还要来得好,或者这是否是出白他们的自愿?因为这座庄里的鬼类们,就像人间知足的百姓一样,平淡且甘心地过著眼下的日子,不计较胸膛里的那颗心是否已死不再跳动了,但现下……她却什么都不敢肯定了。
以往她总以为,会留在鬼界之鬼,除了身不由己者之外,留在那儿的,若不是求仁得仁,就是志向本就在此。只是对法王他们来说,这真的是他们所想要的日子吗?不明不白地遭由他人干扰了他们原本的人生,在死后一迳地为鬼后为鬼界效力,不去想念犹在人世时的一切,不去投胎回到人间过着另一段新的人生……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方才她所见的那些,并不是她的错觉或是她的想像,那是他们的过去,因为在以往之时,她不就是这般瞧过每个人的过去,也这般瞧过膝玉想要深深埋藏的痛苦记忆吗?
只是,法王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不……他们应当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才对,因他们若早就知情,那么渴望生命与不舍人间的他们,还会在死后甘心为鬼后效力吗?
挥之不去的那一张森冷笑颜,有若不肯散去的冤魂,浮浮沉沉地飘映在墙角边,鬼后面上令她不寒而栗的笑意,仿佛正无声对她说著……
不过是个手段罢了。无止境的寒意爬窜至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紧紧缚住,忽然间一具高壮的身影遮去了廊上映在她面容上的烛光,令她的面前一暗。
“子问?”满手捧著自厨房里偷偷摸来的糕点,广目弯著身子,好不担心地瞧著她苍白的脸蛋,“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我……”她眨眨眼,怔看著近在眼前的这一张关心她的面孔,好半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拿去。”趁她仍在发呆时,同样也跑去厨房偷东西的法王,快手快脚地将用油纸装著的桂花糕塞进她的衣袖里,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不满广目居然偷得比他还要多。
看著法王总是别扭不老实的坏德行,与高头大马却心软善良的广目,子问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都遭困在喉际,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鬼后那抹仍留存在她心坎上的影子,也不忍出声去破坏眼前这份似家人般的小小幸福,可是……
沉沦的情绪,始终都抽拉不回来,在她仍是日不转睛地看著他俩时,眼尖的法王在瞧见了她身上的夜露之后,忙不迭地伸手推著她。
“你就早点去歇著吧,别再等大师兄了,那位仁兄没啥值得你烦恼的——”发挥唠叨本性的他才念她念了一半,骤感下对地突然顿住,“我们脸上有什么吗?”她干嘛两眼发直?
“是因为今晚吃太饱吗?”广目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也只想到这个答案。 
“不懂事就闭上嘴。”法王一掌熟练地招呼在广目的头顶上,然后板著一张脸直瞪向闷葫芦性格的她,“你若不是哪儿又不适了,就是有什么事又在暗地里瞒著我们了,哪,你自个儿捡一捡,看你是要承认哪一样。”
她只是……替温柔善意的他们,被迫遭逢了种种命运,感到不值而已。不想大老远绕路走山庄正门,近来已经很习惯攀墙回家的滕玉,翻身跃墙而过,两脚方落地,远远的就瞧见子问不语地一手掩著脸站在院中,而围绕在她身旁的法王与广目,则像是一头雾水地想要求解。 
“我先声明,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吃我们的豆腐,我们都是被迫的。”在滕玉一步步朝他们走来时,觉得有必要自清的法王,告饶地抬高两掌以示清白。
“委屈你们了。”没把心思放太多在他们身上的滕玉,两眼专注地滑过子问的面容。
“那还用说?”遭到忽略的法王没好气地哼了哼,识相地拖著还赖在原地的广目,“走啦,再留在这儿,是又想回去洗眼睛吗?”不让子问继续留在院里空站,滕玉牵起她的手,边领著她往客房走,边多心地瞧著她那若有所思的脸庞。
他也不拆穿,“气色怎这么差?”每日都在这庄里不出大门一步的她,按理,应当是没什么人与事有机会让她心事重重呀,怎么她又摆出这副让他想多了会头疼的德行?
“只是累了而已。”子问连忙振作起精神,免得他又要在这事旁敲侧击上好半天。“手边的公事都办完了?”通常被他虚晃几招探了探后,她再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也都被驾轻就熟的他给探出来了。
“嗯,大致上。”他再狐疑地多看她一眼,
大致上?那么,就是鬼后交给他的差事,他并未全办完?鬼后交予他的究竟是什么差事,使得他必须来来回回跑了鬼界那么多趟?是因为攸关鬼界存亡或是和平的大事吗?还是说……这又是鬼后的一己之私?
想到鬼后二字,脚步即像被拖住了般,没法全然抛开前头心情的子问,索性停下了脚步,直接转头问向身边的滕玉。
“滕玉,为何你要为鬼后效力?”就算法王他们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内情好了,但领著一班师弟的他,难道也一样毫不知情?
“你怎会突然想问这个?”她重重一叹,“回答我就是了。”
都怪他,在助她摆脱了所有的心事之后,她就成了一件心事也不能再搁在心上的人了,不然她也不会变得一刻也不能忍。
“我并不是为了鬼后,我是为了鬼界之鬼。”他并不后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拒绝投胎,停伫在幽冥之界的作为。“因生在人世时,他们身不由己,死后亦然,所以我想,我至少可在他们死后为他们尽份心力。”
虽说鬼后法力高强,但鬼后不善待鬼,早就不是什么可隐瞒的事实,若不是有他们在座前拦著鬼后,只怕从不在乎行为阴不阴损、惇不悖理法的鬼后,早就死尽、虐尽鬼界众鬼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鬼后还是有著非存在不可的必要性,若是无她,只怕人间早巳失了序,因此即便鬼后有万般不是,鬼界众阎罗争权斗势又有多么惹他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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