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第54章


头,相依相偎不再孤单的身影,接著他毫不迟疑地将手中之镜往身后一扔。
“也对,咱们再也用不著这玩意了。”
久违的夏日再次来临,驱尽了那一段漫漫不知要到何时才会止境的寒冬,草原上风吹似浪,万顷碧波将眼前的夏日染成一片翠绿,而那只方才遭法王遗弃在原上的前孽镜,在日光的直射下,镜面灿眼刺曰,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个诱惑。
拂过衣衫的原上青草,带来了婆娑悦耳的声响,在走至铜镜的近处后,其实一直没有离开的皇甫迟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思索了好半晌,本是打算回过头置之不理的他,在想起了方才于问面上的笑意后,他又忍不住旋过身,一反初衷地弯下身子拾起那面镜。
因日光之故,闪著一片刺目金光的镜面,令人不适地几欲合上眼,可就在皇甫迟欲弃镜之时,镜面蓦然大暗,不见尽处的黯色掳获了整个镜面,他定眼细瞧,一道微弱的光影在黑暗的深处逐渐蔓延开来,而后离镜面愈来愈近、愈看愈像是道人影,直至他看见一名女子就站在与他此刻所立一模一样的草原上,不语地仰首看著苍茫的天际。
透过铜镜,他头一回这般深深记住了一张只瞧得见些许的侧脸。草原上穿窜过耳的风儿,似是叹息般地奏起萧凉的声韵,在原上此起彼落,但他却连一声也没听进耳里,只是仔细瞧著镜中那一张始终不肯侧过脸让他多看一眼,弧度优美、像是天边的月儿般不可碰触的侧脸,一迳地希望镜中之人能够好好回首让他见她一面。
骄阳闪烁似金,镜中令人难忘的芳容遭到日光掩去,他别无选择地闭上眼,在下一刻当他再次看向镜中时,先前所见之景已不覆见,他只瞧见,方才的那名女子。此刻在镜中身著一袭绣有金色凤鸟的华丽后服、头戴珠翠后冠,一步步地踩在宫前金阶之上,不一会儿,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她停下了脚下的步子,狠狠地拉下头上所戴的凤冠,再一把将它用力掷向远处,无视阶下举朝大臣们个个面无血色,而后,她忿忿地抬起螓首,用力瞪看向镜外的他。
站在镜外的皇甫迟,愕然地看著她不甘的眼神,只觉得当不似是一脚踩没了,因为,在她那目光里所有强烈的爱恨,全都化为一双双拖扯著他两脚不放的素手,直拉著他快速陷进无止境的深渊里,不让他有机会转身遁逃,也不留给他片点喘息或是懊悔的余地,身处其中的他,被那来得太快太复杂且无法明了的感情压陷在里头,不明就里之余,却赫然看见了在他这短短数百年来的生命里,亟欲所知却始终不得知,一直都欲寻却遍寻不著的命运。
一幕幕令人心碎的爱憎与别离,在镜中看来,有若烟云过眼,只能逝去却不可挽回,无法动弹的他,在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前孽镜之后,一个从不曾有过的念头,登时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像道挥之下去的影子。
他想受伤。
他也想在心头留下几道再难忘记的伤痕。
就在他的这一生里。
流转著岁月的镜面,在越过了数个春秋之后,再次回到了眼前的夏季里,只是,这一回在镜里的女子,在风儿吹扬起她的发丝时,面上挂著泪痕的她,微微侧过首,朝他一笑。
“我不要,也不愿用。”她以冷静的声调拒绝了他手中那颗朝她递去的舍利,“我要忘了你。”
不让他明白其中究竟的话语,随著悬在她颊上的泪珠坠落之时,跟著她一道被吞噬进了黑暗里,再不让他多探知一分,霎时觉得怅然所失的他,就只是怔怔地看著漆黑一片的镜面,又再次恢复成了一面普通的铜镜,静静地闪烁著灿亮如昔的日光。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知情了。
他知道,她正等待著与他相逢。
就在那遥远的未来。
数千年后
似要掩盖整片天地的风雪,掩盖不住此处本是座巍峨,此刻却已成了断壁颓垣、火光通红的山庄,刺目的火光将遍地的白雪染上了层焰色,同时亦照亮了皇甫迟的身影。
“你想做什么?”背上遭插了一柄短刀的妇人,在赫见自庄外走来的皇甫迟,笔直朝藏在角落里的轩辕岳走去时,挣扎地想要起身,可过重的伤势却让她力不从心地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皇甫迟并未理会她,他只是弯身轻柔地抱起仍在襁褓中,即使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依旧安稳睡著的婴孩。
“那孩子……”看著他那小心翼翼抱著轩辕岳的模样,妇人眼底泛著泪,万般不舍地道:“那孩子,是忠良之后……” 
“与我无关,也再与你们无关。”站在火星之中的皇甫迟,对于一地与轩辕岳有关的过往,既无动于衷,也不想施加援手。
腾起又坠落的焰火,在愈下愈大的雪势里,一如那些躺在残庄里的人般,逐渐无声远去,皇甫迟稳稳地抱妥怀中的孩子,一如先前所料的,他很快即发觉怀中的孩子不对劲之处。
屈指算算,这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若是就这般放著不管不去为他改命,或是不改变扶养的方式,那么他决计是无法活过一岁,昙花一现后即在这人间凋零,可一旦为他政变了命途后,那么这孩子未来就将悖离原本的正道……
算了,管它什么正不正道?眼下他只该去做久远前即下定决心之事,至于那将会对他人带来什么后果,并不是他所该在乎之事。 
“看什么?”躲在身后探看的目光实在太过刺人,皇甫迟不耐地问向那个始终躲在暗处之鬼。
“老夫不过是想知道,我的子孙究竟是托给了谁。”轩辕卫作梦也没想到,在等待了数千年后,救了轩辕岳之人,竟会是个来自于修罗道的修罗,而他更难以相信的是,这个荣任人间国师一职的男子,看样子似乎是打算亲自扶养轩辕岳。
皇甫迟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若没别的事就给我滚回鬼界去。”若不是看在手中娃娃的份上,他老早就一掌灭了那个总是骚扰人间的鬼后的裙下之臣。
轩辕卫紧敛著眉心,“为何你要救他?”
“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吗?”他淡淡轻哼,拉起了衣袍为怀中的孩子遮去落雪,头也不回地走过轩辕卫的身旁。
阻不阻止皆不是,更想知道晴空当年所说之话是否能成真的轩辕卫,就这么眼睁睁的看著自个儿期待已久的血脉,这般遭皇甫迟带走,当远处那道身影遭风雪卷去之时,他淡淡叹了口气。
察觉到身后偷潜进人间的鬼辈已返回鬼界,皇甫迟缓缓转过头来,半晌,他扬起一掌,将已遭祝融焚烧泰半的山庄震碎毁灭,再埋于强劲的风雪底下,而后,他低首看著怀里已与人间所有亲人再无牵挂的轩辕岳。
怀抱中的小小婴孩,模样看起来,与他记忆中的子问有些相似。 
自那一日与子问分别后,始终无人知晓,那座名唤盘丝的山庄究竟是上哪去了,为此,他寻找了数百年,可在人间逼寻不著,他界亦一无所获,那座山庄就像是平空消失了般,使得他再也见不著推他落入今日之地的子问,亦没有让他有机会能够再次站在子问的面前,让他看著子问那双像是镜子般的眼眸,再次诚实的面对自己,并问上自己一声,对于这一切,他究竟后不后悔?
对于他待人间的做法,子问从未过问,她就像是了却了心上的一桩心事般,全然地相信著他,再全盘地放下。那一日分别时,当他看著她面上的笑,不知为何;他却怀念起头一回见著她时,她那曾经凝聚在眼眶中,不肯流下的泪。
岁月总是嘲弄地对著每个人笑,而后漫不经心地要弄着每个沧桑历尽之人,待得他日,好不容易脱离了岁月之掌后,从不吭声,似是永远都埋伏著的命运,却又在他最不想要忆’起时又不讲理地走了回来……对于这点,他想,在人间待了那么多年之后,他已经很明白了。 
对于这一切,他不知该有何想法,或许,就如古人说的,谁胜谁负、谁笑谁哭,光阴走过后,就没人再记得了。又或许,当年在那个头戴凤冠的女子开口要求他成全她,并背对著他转身而去时,他胸口里的这颗心,就再也感受不到痛楚了。
徘徊在雪势中的风声,听来,像是一声又一声的低叹,不愿怀中的孩子因此受冻,皇甫迟扬手以指划开一条穿过重重结界的通道,举步跨进去不久,当他一脚再次踩著绵绵的厚雪走出时,他位于皇城近处的别业府邸,已近在眼前。
但当前头的那道小小身影映人他的眼帘之时,他又停住了脚步,静看著站在他别业府邸的府门之外,一手撑著竹伞,怀里还抱著另一柄竹伞等著他归来的燕吹笛……亦即他在来到人间那么久后,头一回真正动念,并且在事后不计代价将他收入门下的徒儿。
“师父,您终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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