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第53章


山风从北面卷来,冲刷着这里漫天的血腥。顾青鸾伸出手,风从指间穿过,如同他曾穿过她的手。她低低哭泣:“不要走……我害怕啊……”
石子被踩过发出轻微的碾压声。陆晚烧往前走了两步,每一脚都似乎碾在心上。高玄明半阖着眼躺在赵承安胸前。她看着看着,眼睛针扎一般剧痛。会不会再睁开时,他突然跳起来哈哈大笑说小颜子你这个笨蛋。
赵承钦一拳捶向地面,牙根几乎咬碎。他霍然转身,一字一字道:“夫人,你现在立刻带陆郡主离开,让她呆在王府,藏好她。切记。”
“羽白。”秦羽白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他一直跪在那里,整个人凝成一把剑。“去追。他们撤离定会留下痕迹,追到了本王要——”赵承钦几乎是从心肺中挤出这几个字,“万军踏碎了这些杂种!”
太子就在京城内被公然行刺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震怒,九门提督带着京城守卫封锁彻查,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赵承安无暇顾及。
高玄明被送回了高家。高夫人从没有想过,她年轻活蹦乱跳的儿子会以这样的姿态回家。她抱住了幺子,哭得声嘶力竭。
赵承安跪在了高夫人面前,磕头请罪。腹部和背部的伤让他冷汗直流,而他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痛。
高玄明的父亲匆匆赶回家,当看见儿子的遗体时,他之前眼里一直燃烧着的光瞬间熄灭。他在瞬间仿佛走进耄耋之龄。
他伸手想去摸儿子,可那冰冷的温度根本是他不能承受的刺骨锥心。这位号称灵通鬼神的神医根本拉不回儿子的性命。
他看见了跪着的天子,嘶哑无力道:“太子请起。贱内一时伤心过度,才让您给她下跪了,还请太子原谅。”
赵承安顺从起身,尊卑所限,他不能再让高家因这种事受人弹劾。
“玄明……”两个字刚刚出口,滚烫泪意开闸般泛滥。赵承安压下涌到胸口的腥甜:“他是为了救我。我赵承安若不能为他报仇,永入十八地狱。”
高父想说多谢太子大恩,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没有泪,只是心被挖了个洞。
“伯父。”赵承钦上前低声道:“玄明身上都是伤,我叫了人,若是您同意,就让他给玄明清理下,换身衣服。”
高父别过脸,痛苦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赵承钦扶着太子到了高家的药庐。太子身上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把外衫都浸透了,再不处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药庐里有药童,赵承安侧躺着,药童害怕他,全程抖着手给他包扎完了。
高玄明是赵承安在七岁时给自己选的伴读。那时候,皇上还是悉心栽培自己的儿子的,给他挑选的伴读都是世家长子。但他偏偏一眼挑中了年龄比他小比他还猴儿的高玄明。高玄明胆子也大,敢跟他吵架干架,完事了给他包扎时还能斗两句嘴。他个天才,在行医方便有着极大的天赋。他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医正。因为这,那时的他经常被几个老御医刁难,比如派他去出诊宫里最难缠的妃子太妃。赵承安知道后,直接下命,高玄明从此以后只给他看病,谁都不许随意指使他。
哦,那时候一起玩的还有何庭柯,三个人简直是要拆了皇宫。
“让他们给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伤。”赵承钦指着太子身上随处可见的淤青道。
赵承安累极,躺在那里连东西啊手指头都很困难。他摇头道:“没大碍,倒是你的手,去包一下。”
赵承钦这才意识到手指剧烈的疼痛。他的右手指关节几乎血肉模糊。“这么疼。”他咧嘴惨淡一笑,“那就是真的了,我还以为在梦里。”
赵承安抬手遮住了眼。药庐里弥漫着浓烈的药香,他自然分不出这里有哪些药材在发散味道,只觉得这味道和高玄明身上的那么像。他渐渐静下来了,头脑像拨开了混沌,而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
“玄明临终前提到了手札还有——高家对不起郡主。”
秦王点头:“是这两句。”
“他从小就这样,遇到什么感兴趣的奇特的就喜欢记下来。”
“看样子,他最近是遇到了什么事,并且记下来了。这件事一定很很让他为难,否则他早就告诉你了,又怎么会在……才特意提出来。”
“他几天前就有些不对劲了。”赵承安强撑起自己,“你扶我一把,去他书房看看。”死亡他们无能为力,但是总得帮他解决了最后的遗愿。
赵承钦按住了他:“等会去吧,药快煎好了,喝了药再去。已经这样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一号已发
☆、圈禁
高玄明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跳脱,胡闹。小时候的玩具也被他在窗台书柜里一一摆开。好好的前朝花瓶被他拿来玩投壶,屏风上被他画满了药材。
不过唯一干净整齐的应该是他的书桌了。赵承安很了解高玄明,他在桌前坐下,然后将手伸向了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抽屉很沉,里边放满了一沓一沓的笔记,还有好多药方,字迹从稚嫩到成熟,纸张从脆黄到柔白。他喜欢把东西从旧到新依次摆开。赵承安摸到了最外侧的一沓本子,抽出最底下一本。
里边什么都记。看诊的病人、新发现的药方、和何庭柯斗嘴失败后写下的要还嘴的句子,甚至还有一张写了一句“今天看见的姑娘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
如果他从江南回来后再看见这句话,一定会会划掉吧,毕竟之后他遇见了顾青鸾。不过话又说回来,巡河回来后,他就在这本本子上画了一幅顾青鸾的侧影。高玄明的画技不错,那寥寥几笔的侧影就把顾青鸾的神韵都捕捉到了。
爱情使他长大了,他变得沉稳了很多。
“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再找找吧,指不定随手扔哪里了。”赵承安沉声说。
秦王拿起窗台上雕工粗糙的木马:“没想到他还留着这个。”
赵承安看过来,神色不解。
“我刻得。跟他一起。”秦王笑了下,但随即被痛苦掩盖了;他刚包扎好的手又是一片血渍“如果今天我没有……”
强大如赵承钦也陷入了这种自责里。太子神色冷冽制止了他:“别这样想,否则这一切就是个没有止境的因果死局。”
赵承安这样说,但此刻的他却如同万箭穿心,如果真的要自责,最应该做的人是他啊。
“叩叩——”有人敲门。“太子殿下,秦王殿下。”
“说!”
来的是高家的下人。
“启禀太子殿下、秦王殿下。老爷让小人来通知二位殿下,灵堂设好了。”
“知道了,这就去。”下人应声离开了。赵承安捂住伤口站了起来:“等下你派人去把他在太医院的东西都收拾回来,他提到的手札可能放在太医院了。”
赵承钦把木马放回原地,让它继续对着窗外:“好。”
太子慢慢走到门边。拉开房门,突然涌入的光线让他几乎目不能视,他却一脚踏了出去。悲痛该被锁在这个房间里,他要为玄明打的仗还很多。
“走吧。”赵承安眼里的泪比刀锋还狠戾:“玄明不该死,血债必须得血偿。”
落日斜斜下坠,余晖照得灵堂上的白幡如同血染。高家到处都弥漫着伤痛,高夫人哀切的哭泣让人不忍耳闻。
赵承安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怯懦,他站在灵堂外,脚底如同生根了一般踏不动半分。他不敢进去,更不敢去见高玄明最后一面。
高玄明的父亲此时略微蹒跚地走过来:“太子殿下。”
“是。”
“我高家世代为医,也是见惯了生死的。玄明之死,我们会挺过来的。您无需过多自责。”他慢慢说道,声音苍老嘶哑,一番话因为颤抖说得断断续续。“玄明已去,行凶之人还未抓到,您仍在危险之中。高家不安全,请您尽快回宫吧。”
赵承安点头,比起是他的挚友高玄明更是高家的儿子,此时的悲伤应该由他们一家人一起度过,而他却是个外人。
“我这就走,不过出殡那日……”
赵承安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击打的声音。这个声音太耳熟了,有人在带兵包围着高府。
赵承安和秦王对视一眼,立刻神色肃杀地冲了出去。
今日谁敢扰了亡灵,他必见佛杀佛!
九门提督孟锦程带兵冲进了高家,高家阻挡他的下人全被粗暴地打倒在一边。而府门外,另有重兵重重围堵。
“你们这是干什么!”赵承安雷霆震怒。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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