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纪事》第66章


晓维在厨房把小说看了几十页,电话再没打过来,想来是放弃了。她抱着小说和另一本经贸英语回到卧室,打开床头台灯,每背几页单词就读一章小说。
她近几个晚上一直这样渡过,连上网与看碟的习惯都放弃了。起因是几日前李鹤随手给她一份函件让她下午一点半以前译成英文就出门。晓维英语水平太一般,英译汉还能应付,汉译英简直是为难她。她在这里工作这么久,头一回遇上这种差使,勉强译出来,又借用网络一一核对那些经贸词汇的用法是否准确,连午饭都没吃。即使这样,仍被李鹤挑出一堆问题来,令她十分心虚。
李鹤后来哭笑不得:“你也太老实了。我走得急没说清楚,我以为你知道把这个丢给学国贸的小刘就可以了。你面试时在‘弱项’一栏里诚实地写着‘英语水平不佳’,我可一直记得呢。”
上司的话虽然这么讲,她的工作要求也没有“精通英语”这一条,但晓维还是当天傍晚就去买了几本英语书开始重修基础英语,补修经贸英语。只不过她学一会儿就犯困,只好看几页学习读物再翻几页小说来提神,几天下来,也读完大半本书了。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她的日子过得蛮充实。
晓维这几天也曾边学习边反思。她仅仅为了工作中的这么一件小事,就愿意每晚放弃休闲时间,重新学习她十分讨厌的英语。可是过去那些年,她却故意地不肯为她与周然的关系做任何的努力,不愿意为他们那个家做任何多余的付出。她将自己封闭在自怜自哀的情绪之中,拒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令生活渐渐凝滞,却把这些全归咎于周然,表面上消极地应付着他,心中默默地怨恨他,后来她发现连这样的状态她也难以维持下去了,于是她执意要离去。
她声称要离去时,周然尚且做出了挽留的姿态;可当初周然与她刚刚开始渐行渐远,她只觉得受伤受辱,越发把他推离身边,从没想过要补救。
她总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但实际上她自己也并不无辜。
这样的反思林晓维以前也曾经有,但每每都被自己下意识地回避掉,不愿去深究。
她是心软的女子,见不得别人过得不好,宁可别人多负自己一点,也不愿自己欠别人太多。在晓维心中,周然的作为固然让她无可原谅,可是她始终记得他曾在自己孤独无助的时候给过她依靠和承担,这些年又一个人在外打拼,给她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与足够的自由空间,而她却没给过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这样的顾念令她对周然的怨恨稀释了不少,也令她在这场离婚拉据战中总被周然牵着鼻子走。所以,她当然不敢去进一步细想自己在婚姻中的过错,否则她就真的没什么底气坚持要离开了。
现在晓维之所以这样反思,也是因为最近周然的姿态低到之于他个人而言的无可再低,她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心软了。若非她天性里有一些执拗和不安全感,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把“我要离婚”这信念像紧箍咒一样地牢牢套住了自己,她可能早就妥协了。
“如果以后真的还有可能在一起,我要对他好一点。即使不在一起了,我也要尽量记着他的好。”晓维这样对自己说。
晓维是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当有了这样的想法,周然在她心中便只剩下了好的一面。他的过失,他的淡漠,她坚持要离开的原因,都渐渐化成符号,不再那么鲜明了。
可是,当“肖珊珊”这个名字从那陌生人的嘴里跳出来,晓维的心头重重一抖,随着心脏收缩与血液流动,这不舒服的感觉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于是晓维明白,有些伤疤,藏着盖着,假装已经痊愈,假装已经忘记,但不知何时就会被揭开,让她觉得痛,比如亲生父母对她的遗忘,比如周然曾经给她的伤害。
晓维试着把这些在脑中闪烁的念头一一地压下去,但她压下念头的同时,她手中的书也看不下去,困意也没了。
最后她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一个无聊的陌生电话提及的一个名字,就毁掉她这么多天来为周然重新累积的好感。她想到的解决办法,是给周然去个电话,用他的声音冲淡另一个声音。
但周然的电话打不通。她试拨了另一个号码,同样不通。
周然的电话不通是常事,晓维早就习惯,但这一次她却感到了不适与不安,又说不出理由。
晓维去洗漱,在流水声中隐约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又响起。她关掉流水,确认无误。
这个时间,她只当是周然将电话回了过来,匆匆把脸擦干,赶在最铃声停止前按下通话键,结果又是先前那个陌生女子,她那不算动听的声音轻飘飘地荡在她的耳畔:“周太太,肖珊珊小姐怀了身孕,你先生在医院陪她。这样的事情,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晓维的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她自从听到那个名字起的种种不安,她的犹豫彷徨患得患失,这些情绪都从陌生人的这句话里找到了归属。
怪不得她无论怎样心软都不敢轻信周然。因为她心中一直有恐慌,害怕一切又要回到从前,更害怕周然在作戏,等诱她入了戏,却给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果然,她的预感灵验了。
她听到自己说:“我的家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声音遥远而平静,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出自她的口。
电话那端的人笑了一声:“周太太,你不反驳也不质疑,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算我多事了。”
晓维也在问自己:是啊,我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首先怀疑她在说谎。难道在我心中,等的就是这一天吗?
那个多事的爆料人仍不罢休,尖刻地说:“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度的妻子,真叫我景仰。那位肖小姐的情况不太好,孩子可能保不住,周先生看起来很伤心呢。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们?”
晓维的理性慢慢回到刚才空空的大脑,开始疑心这人的动机。“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就算要勒索,她也该勒索周然。难道是勒索不成,所以告密泄愤?
那人说:“我什么也不需要,只想让你知道真相。”
“那谢谢了啊。”晓维从来没这么佩服过自己,面对这种刻意的羞辱,她真是装得太镇定了。如果面对周然时也能这么镇定,她可能早就占到上风了。
晓维尚未有激动反应,电话那端的人却先发作了:“你真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绝对不是,这是整个社会的事情!为什么现在的男人这么放纵,现在的小三这么嚣张?是因为社会转型,因为传统价值观的改变吗?错了,那些都是借口!最主要的,是你们这些作妻子的太懦弱,一味地装聋作哑。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些惩戒?为什么不追究到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身为女人,你们不觉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吗?作为知识女性,离开一个男人你们难道就活不下去吗?正因为你们这些人的纵容与忍让,所以我们女人的地位越来越低,这个社会的男女关系越来越倒退!”
晓维猜测了很多这一通电话的目的,也许是周然的对手来拆他后墙毁他形象,也许是肖珊珊找的人来劝她知难而退,却万万没想到那人会站在这么有高度有内涵的立场上,以震聋发馈的声音,先把她贬损得彻底。她听得目瞪口呆,几乎要笑了。等那人把这长长的一大段讲完,深深地喘气时,晓维说:“我都听到了,再见。”
她唯恐那人继续骚扰,迅速关机。
晓维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和悲痛,或者努力地化身为局外人,麻木地看待这件事,可是因为这一通荒唐到不知所以的电话,破坏了她的情绪控制机能,她的种种情绪脱离她的身体之外满天纷飞,都不属于她自己了,只有喉咙和胸口好像堵着大大的一团东西,说不出的难受。
“明天再说吧,今天我累了。”她用力告诉自己。
晓维吞了两片安眠药,匆匆地关灯上床。接这通电话之前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她也不理会。
几千里外的X城的另一间卧室里,一个也披散着湿发的女人在台灯下翻着一本旧影集。灯光映着她的脸,正是周然在医院偶遇的杜诗医生。
杜诗从影集里抽中一张照片,举到灯光旁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照片看起来是抢拍的,画面上几名大学男生打打闹闹得正开心。
杜诗看着那照片自言自语:“不是我多事,实在是你们做的事情太恶心了。”她声音温柔,与她先前给晓维打电话时机械化的声音截然不同
照片中的周然处在最偏的位置上看热闹,姿态悠闲表情平静,奇异地脱离于那群嬉闹的同学,独自形成另一个焦点,看起来十分醒目。杜诗放下照片,轻轻戳着画面中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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