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君悟道》第9章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水蓝袍子,如水的质感,和凌策当初赐给他的一样,也是他最喜欢穿的一件,带着淡淡山茶香。
静默间,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江澜的手蓦地攥紧了衣服,缓缓转身。
凌策转过重重纱幕,在一扇环山抱水的屏风前驻足,看着他道:“怎么不换衣服?”
江澜道:“衣服贵重,不舍得穿。”
“呵,”凌策无奈一笑,想起了什么,安慰他道,“不花钱,这是天帝赐的料子,我找人给你做的,一个铜板都没花,你尽管穿着罢。”
江澜晃了晃,低声道:“是吗?”
“嗯。”凌策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却还是隔着一段距离,仿佛怕太亲近了会吓到他似的,道,“这个颜色适合你,你去穿穿看。”
江澜没动,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衣服,半晌,凌策轻声唤了他一声,他没听见,没过多久,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提高了声音道:“凌策!”
“嗯?”
他快步走到他面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当初不告诉他,他们是有前缘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原来是一直喜欢着他的。
否则,他和凌策今日必定是另一番局面。
他抓住凌策的衣襟,微微仰视着对方,声音里还带着颤抖:“你和我在凡界……你想瞒我多久?”
凌策睁大了眼。
他猛的抓住江澜的手,不敢置信道:“你记起来了?”
江澜的眼里满是血丝:“我不记得了,可是,我很想记起来。”
不管是好的坏的,那段属于他们的时光,永远都是不可重来的珍宝。
就这么被轻轻抹去了,他不甘心,不情愿。
凌策的手指在他的发鬓轻轻抚过,柔声道:“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都过去了。记不记得起来有什么所谓,在凡界你病得厉害,都是些痛苦的记忆罢了,不要也好。”
江澜闭了闭眼,退了两步,低声道:“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嗯?”凌策一笑,“我不是在这里吗?你想在我身边待多久都可以,千世万世,我都陪着你。”
江澜摇摇头,直视着他,不卑不亢:“这幻境的确很真实,可我知道你是假的,他还等着我去救。”
话语轻轻的,似花瓣落下。
凌策沉沉看着他,忽然一笑。
江澜缓缓退后,蓦然间,四周景象猛的一震,道道水纹荡漾开来。
一切像是失去了生气,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褪色成灰白,又烟雾般散去,大殿,屏风,纱幕,万里流云巍巍神宫,都一点点消散无余,归于混沌。
苍茫混沌中,凌策的身形渐渐变化,黑色长袍上的金鹤陡然腾起一簇簇火焰,变作一片片红色凤羽。
混沌迷眼,江澜还没看清他的脸,只依稀看到那人朝他笑了一下。
下一刻,眼前白光漫过,再睁眼时,便是一串串红色灯笼,在凉风中浅浅摇曳。
灯笼一个个挂在树梢,散发着殷红的灯光,像是一片红色星海。
江澜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但直觉告诉他,这里还是在那座诡异的宅子里。
他正身处林海,四周全是星星点点的灯光,人在其中,仿佛被光芒淹没,渺小如沙。
江澜迈开脚,从灯林间穿过。
之前的混沌里,他隐约认出了最后那人,就是之前在村落里吸食生人魂魄,还和凌策见过面的黑衣人。
虽然仍是没看清脸,他心中却越发的不安了。
那人把他和凌策困在此处,不是杀人取命,也不是作为要挟,只是给他制造幻境,虽不知目的何在,却不能掉以轻心。
在灯林中穿梭许久,林海依旧漫无边际。江澜越走越快,终于在林子深处听到了木鱼和念经的声音。
走得近了,原来是从一座小木屋里传来的。
江澜不打算过去敲门,也不想知道是谁深更半夜在此打坐念经,至多也就是另一种幻象罢了,他只想找到凌策。
绕过了茅屋,那我一声声木鱼好像长了翅膀,一直在他身旁绕耳不绝。
江澜捂着耳朵走出去很远,茅屋已经隐在火树银花中不见了,那木鱼声音却还在耳畔回响。
他终于怒不可遏,转身往回走,到了木屋,一脚踹开了木门。
门内空旷,只有中央供着一尊半人高的佛像,佛祖端坐三十六瓣莲花台,慈眉低垂,福唇莞尔,拈花论法。
佛前三张蒲团,中间坐着个正稳稳当当敲木鱼的和尚。
和尚看上去三十几岁,闭着眼睛,面容沉静,不动如山,即便他刚才踹了门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敲木鱼的动作也丝毫没停。
江澜上前几步,看到他敲的木鱼,和平常的并无区别,不知道刚才那声音为何总是一下下缠着他不走。
“施主,为何事烦躁呢?”和尚闭眼问道。
江澜道:“我在找一个人,找不到,所以烦躁。”
和尚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江澜找不到凌策,心情并不好,看着和尚一脸淡定,心中更加郁结。
他一笑:“一个幻境中的假象也要来气我几句,敲个木鱼都跟着人不放。”
和尚的木槌忽地一停。
“公子,此处虽为幻境,贫僧和公子,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劝君莫惜金缕衣
江澜显然不信,笑道:“你说你也是人,为何会在这幻境中?如何证明?”
和尚继续敲打木鱼,道:“这幻境进的来,出不去,不止贫僧一个人在这里,还有很多人。”
江澜听着有几分意思,道:“敢问,方丈为何被困在此处?”
和尚道:“巧的很,我和公子一样,也是来找人的。”
“当真是巧,那人方丈找到了吗?”
和尚看着木鱼停了一会儿,“并未。”
“这里是何处,方丈可知?”
和尚收了手,拍了拍旁边的蒲团:“坐罢,贫僧细说与你。”
江澜道恭敬不如从命,拂衣而坐,听和尚说起来。
这幻境名曰千顷陂【贝】,不知何时造就,入口虽然只有一条细窄胡同,里面却天外有天,千顷陂的主人鲜少露面,和尚也只知道他穿着一身凤羽的黑袍,那些下人行事果断狠厉,从不拖泥带水,且不喜言谈。
千顷陂未造之前,这里曾经是一方繁华之地,只是突然有一夜地陷水崩,这一带便成了一汪碧湖,数十户人家沉入水底,还淹死过不少人。
后来千顷陂的主人看中了这里,将此处化作了一片幻境,外人根本看不到这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他为何将你困在此处?”江澜道。
“不知。”和尚摇了摇头,“进来的人出不去,却能得到永恒的寿命,不老不死。”
“永恒的寿命?”江澜一笑,“原来是个长生境。”
道家幻境七七四十九,长生境,不灭境,真我境并列三尊,能制造出如此广阔的长生境的人,整个天下凤毛麟角。
以前在天界时,凌策为了方便给他种优昙钵罗,在后园造了一方不灭境,漫山的优昙钵罗四时常开不败。
那一方不灭境也就一个山头那么大,对凌策来说自然是弹指的事,若是换了他,恐怕要造上几年。
这方长生境如此浩渺,其主人绝非等闲之辈,江澜原本并不确定之前那黑袍凤羽的人就是凤和,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多半是凤和无疑了。
神寂剑,凤羽袍,又能造出长生境,除了凤和,天界恐怕再无旁人能同时符合这三点。
可是两百年前凌策弑仙,凤和明明早已身魂俱灭,此刻是万不可能活着的,除非他当年用了什么秘术,在凌策的将归剑下金蝉脱壳了。
凌策历劫未尽,记忆无存,这一切便成了谜。
江澜听和尚说完,笑道:“不曾请教高僧尊号。”
和尚道:“当不起,贫僧法号还空。”
江澜这才仔细打量他,和尚容颜尚年轻,眉庭舒朗,一身灰色袍子,手指和虎口间有一层老茧。
他脖颈间戴着一条念珠,细看原是一个个果核打磨雕琢成,每个果核上,又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的佛文。
不说话的时候,还空面容慈霭,和供桌上那尊半人高的佛像像极。
“这念珠不错。”江澜道,“方丈被困在此处多久了?”
“不知。”还空垂了垂眼,“一开始还记得年月,后来便懒得记了,终归是出不去了,记着年岁又有何用。”
江澜沉默不语,大抵,还空要找的人已经死了罢。
江澜一笑:“我和方丈不太一样,这千顷陂的主人,是我的一个故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