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闪现》第33章

小叶只觉得有个闷沉沉的声音从外面的世界传来，一下子便飘远了。她死死盯着远处的阿爸阿妈，胸前激动的火焰慢慢被冷静和理智浇灭，喉咙口的那声“爸，妈”也被自己的叹息所代替。
阿爸阿妈肯定已经死了，那样的狂风暴雨，连身在二楼的阿弟都差点被淹死，更何况是睡在一楼的他们呢？
“阿姐，火车要来了，我都听到声音了。别愣着啊快走快走，我们要出发了。”
小叶没有理会身后焦急的阿弟，她的双眼都被远处阿爸阿妈的身影所吸引住了。眼泪迷蒙着眼眶，她侧过身盖住阿弟牢牢抓着她胳膊的手：“阿弟，你快看。”
“看什么啊。火车要来了你别拉着我啊。”叶然跳着脚弯腰提起地上的小包裹，“看好咱们的吃的就行了。”
“你看前面，咱爸咱妈就在前面。”小叶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掉下来糊住视线。阿弟还在那里嘀嘀咕咕，小叶暴躁起来：“你快看哪，再不看这辈子也看不到了！”
“看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啊。”叶然不解地抬起头：“阿姐你刚才说什么？咱爸咱妈？”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赶忙望向姐姐所指的方向。
远处那两个鲜明的人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纷纷回过了头。小叶屏住呼吸。他们茫然地向后张望了一会，随后目光缓缓定住，那两双熟悉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她心头一热，喊声几乎要胀破喉咙。
“阿姐，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阿弟凑到她身后。
“我看到了。”小叶呜咽着说了一句。那两双眼神的主人放软了目光，和往昔一般的慈爱从他们的神色间流露了出来。这一刻小叶几乎便要以为他们就站在自己身边，咫尺之遥，伸出手便能环住阿妈的腰，闻到他们身上的鱼汤香，一抬头就能看见阿爸严肃皱起的眉毛，还有他嘴角边隐隐约约的笑意。
“阿姐快上火车，再不上就上不去了啊！！”远处“哐当哐当”和尖利的的火车汽笛声悠悠传来。青灰色的雾霭聚在火车车身边，挤挤挨挨着。铁轮子从湿黏的铁轨上碾过，那列长长的灰色钢铁此时在无数人的眼中一下子鲜明起来。那哪里还是一堆破铜烂铁，那分明是拯救他们这群溺水者的庞然大船。
不少人眼里都含着泪，就连叶然也哽咽了起来：“阿姐，你快看，火车来了，我们有救了。”说着说着他又想起被埋在废墟下的父母，一时间悲从心来。回头看看阿姐呆滞的模样，回想起方才她喃喃着“阿爸阿妈”的样子，不由更加悲切：“阿姐已经伤心得糊涂了。”
小叶恍恍惚惚地上了火车，一回头，阿爸阿妈的身影正一点点碎成唐山漫天的煤灰粉尘，带着那抹时常出现在她回忆里的微笑，穿着那身让她觉得亲切的大衬衣，缓缓在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消失了。
她一手揽住小秋刚刚痊愈的瘦弱身体，一手扶住火车车门口的钢柱子，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火车鸣笛一声，长长的呼啸像灵魂中发出的一声呐喊，狠狠扎进唐山上萦绕不散的阴沉雾霭中。随着哐当哐当的摩擦声，透明的水雾被车头喷了出来，机油的臭味随之充满了整个车厢，小叶扶着把手，牢牢护着怀里的小秋。
叶然站在她们身边，他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家乡，心头酸涩复杂。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却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帮不上忙，除了懦弱地逃离，自己还能做的了什么？这时他突然想起李烨在某天收集完物资后对他说的话：“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就好好学着用一条腿站起来。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就好好保护身边应该被你保护的人。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在离开的时候也要像个男人那样离开。”
于是他伸开双臂，轻轻但却坚决地把身边的两个人拢进了自己怀里。
“阿姐，别难过。以后咱们多去找阿志他们玩玩，哦对了，其实那个李烨要是想来咱家玩，我也不会有意见的。”
小秋缩在他怀里，听到他的话，低低地哭了起来：“我们一定要走吗，我可以回去吗……”
小叶点点头，她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两双眼睛上：“不回去。”她回答他们，“这儿的事我们都忘记吧，大家一起去杭州，和阿志文博他们，还有默然和李烨，我们都在杭州见，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对。”叶然收紧手臂，“开始新的生活。”
就算以后要回去，那就等以后再说吧。现在的他们三个，谁也受不了这儿了。这块土地埋葬了太多回忆，断送了太多他们所爱人的性命。
小叶眨眨眼，又想起了昨天阿志一脸坚定地对自己说：“小叶你们先走吧，我要留在这里陪着文博。”文博在一旁一脸焦急：“不行，你必须跟着他们先走，不然你的手怎么办？”阿志回过头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还没散去，她就哭着去摸他被打红的脸：“不许你以后说这种话惹我生气。”
等小叶收拾好行李，他们两个也终于达成了协议。“对，我决定要陪着他。”阿志说，“别劝我了，正好多留个空位给别人。　我担心这儿的人对地震局的动手动脚，我得留在这儿陪着他。”
“那你们到时候……”
“你放心吧小叶，你不是要去杭州么？我们到时候来杭州看你啊。”
一旁的李默然低头抽着烟，烦躁地皱着眉。小叶瞥了他一眼想和他道别，可是一瞧他的神色，刚到嘴边的话语便停滞了。倒是他主动走到她身边，松开了行李一样一样拿出来检查。
“你干什么？”小叶捂着为数不多的财物，有些气恼他的莫名其妙。阿弟小叶他们三个人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不过几块小饼干，一条小干布头，两件小棉衫。李默然看了看，叹了口气，从蓝衬衫里掏出几张纸。
“那是什么？”小叶还没看清楚，那几张纸就被塞进了小布包里。
“粮票。”他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的。”
小叶把那几张珍贵的票据抽了出来，低声说：“我不能要。”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那你们到时候就喝西北风去吧，那样也挺饱的。”他吐掉嘴里含着的烟头，眯着眼睛抹了抹干燥的嘴唇：“等明天你们上了火车就有清福享了，我们几个还要苦哈哈呆在这儿。”
一旁的阿志笑了：“正好我不去，你就顶了我上呗。”
“嘿。”他冷笑了一声：“要我装女人？我还不如呆在这儿。”
李默然，高志宏，许文博，还有……
火车一共开了十天九夜，从唐山到石家庄再到北京，随后一路南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他们期盼了几百个日夜的地方杭州。
九月末初秋里的杭州美丽非常，西子湖畔的杨柳拂拂，岸上五彩缤纷的花堪比路上小姑娘裙子的色彩。这里人们的生活照旧载歌载舞，根本没有一丝地震的阴影。街头编着草蚂蚱逗孙子开心的老爷爷鞠楼着背但走的却极稳，小饭前挎着草篮子评估着蔬菜的阿妈们依旧刻薄但杭州话里透着的那股温馨感却熨烫着人心，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邻居平房下母鸡发出的“咕咕哒”也成了一种和平的传承。没有什么比现在平淡的生活更让人感动。
小叶提着行李跟在蜂拥的人潮后面。部队的吉普车把他们三个送到了他们彼时的亲戚家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叶爬起来，帮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盖好了被子。亲戚对他们不好，她心里明白。上辈子养着她一个他们就够怨声载道，如今有了三个，只怕他们的日子会更加不好。可是她想：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足够他们慢慢调整过来，然后向着更好的生活努力了。
隔天起来的时候，小叶决定让他们都慢慢忙起来。家里的大人都去工作了，她便承担起照顾孩子们的责任，张罗着给家里的孩子们做吃的。小秋年纪还小，小叶便说：“我先教她认字，现在亲戚家也忙得很，估计没有闲钱供她上学。”　而她也索性不再学习，只是偶尔去附近的学校里听一听。坐在曾经的教室前听着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她心里想：“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决定把省下来的学费给阿弟的伤腿：“阿弟，过了明天，咱们就去给你配一条腿好不好？”
他们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忙。小秋学会了在周围偷偷拔别人地里的菜带回家做饭吃，但是末了她也会在过年的时候去一本正经地向人家道歉。阿弟学会了用木头假肢走路，而且用的越来越灵巧，他也笑着感慨：“都快比得上我的真腿了。”
地震过后便是北京某位伟人的离世，全国震惊，但是小叶早就经历过一次，她现在更加关心唐山的消息。于是她便躲躲闪闪着向那些哀戚的人打听，才隐隐约约拼凑出大致的消息。地震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