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口不提爱》第6章


那些尝试践踏她带着自尊上路的人,於短短几年间几乎撤换殆尽,现在的昊天,是她努力重新打造的帝国,再不是父亲的天下。
她成功了,尽管从此背负父亲因传统思想的不谅解,但她不曾後悔;因为那才是她眼中符合生产原则的企业,而不是亲戚相护,在漂亮话下尽是互惠交易的家族公司。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那是在一个盛怒父亲面前,作为儿女该做的。
「昊天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绝不能让我和我的人丢面子。」钟应天立场仍旧强硬,但当他抬头看见女儿眼下因奔波而起的黑眼圈及憔悴,训话的口气慢慢软化:「你得帮着你三叔,自己的人不顾,难道要顾外人吗?」
「我尽量。」钟盼儿颔首。如果这样做能换得久病在床的年迈父亲多点安慰,她可以放弃当初立下的底线。
「那这里没什麽你的事了,回台北前去扫个墓吧。」他别开脸挥挥右手。当着女儿的面,佣人不方便帮他净身。
近大半年没见过女儿,此番藉着问三弟的事看上一次,但怎麽她好像又瘦了……
「知道。爸爸保重身体。」钟盼儿向他道别,走出房间;她拉拉皮包肩带,从下机到现在她甚至没有放下包包的时间。
管家带她进轿车,让她得以应父亲的话先到妈妈墓前洒水换花,接着才踏上往机场的路。钟盼儿无从选择地走回冗长旧路,到她一身疲惫地倒在飞机皮椅上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
钟盼儿合上酸倦的眼眸,她只允许彻夜未眠的自己趁着飞东京的时间休息一下,待会下机她还要到这边分公司看看……奥利的投资……
第五章
裙袋里的硬物让她产生不适,她伸手拿出唯一带着的贴身东西,原来是她的手机。
她推开手机萤幕,身体累得不想动,五指却像是自有意识般地按键,她张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她熟悉的号码。
翔的手机号码。
钟盼儿宽心地笑,并没有拨号,接着敛下眼怅然地关掉手机。她找不到任何找他的理由,也根本没有时间。
但她的确想他。
在他身畔,她总是能安心入睡,忘掉工作带给她的烦忧……在残酷现实里飘泊的她无意中碰上他,也替自己找到喘息的空间。
她头枕在枕头上,无力遏止自己回忆起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
只是早已遗忘在酒吧相遇之前,那更久更久的过去……
八年前
「天晓得我写得出来才算吧!反正我家人只要我过了硕士这关就好,拿不拿博士学位也无所谓。」
浅棕发色的男生收拾着笔记,室内骚动抱怨之声仍不绝於耳,原因来自於甫走出大学讲堂的德国近代史讲师。他在课堂尾声呼吁学生可以主动找他讨论论文,因为天杀的截止日在假期放完之後。
尽管当场没人想鸟他,但大家一下子似都骤然醒觉,纷纷起哄惨嚎。
「救命!我文件档第一行只写上了:农业竞赛——现代东德之私有化及保护主义,下面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没啦!」
「你还好啦,我连题目都没定好。到底是联邦主义的自主好,还是重整土地权比较容易混字数呀……」另一女子往头上套上酷酷的喷漆脏话棒球帽,自然的金发中不规则地挑染几络纯白,她拍拍前面低头一直未语的东方男子肩头:「约翰,那你写成怎样了?」
「我?」突然被叫到名的人一时未反应过来,但他很快便将太过专注整理速记而变严肃的脸部线条柔化,启唇回答:「我想我应该不会交。」
「连你都这样说?!」後面几个人绝倒。这下可好,连班上最认真的乖宝宝都做不来,大家一起甭交啦。
「我真想看看我们放寒假回来後麦教授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还是别想了,赶快去买咖啡要紧,早上的课困死了啦,你要不要一起?」为首的六尺黑人勾起装满书的斜背工人包,开口问他。
「不用了。」乔晓翔有礼地笑着摇头。他随性地耸耸肩,大伙儿继续有说有笑地走出课室,离开。
那些笑闹声愈来愈远,但褪色的过程却矛盾地形加漫长,在耳际深处回响。
他像是被时间催眠了的石像,静静倚坐在仅余他一人的课堂里,不翻书也不再开口,只想闭眼缅怀他大学校园里的最後一堂课。
他们不知道寒假结束後他就不再回来,更不知道那篇论文他其实早已在某个独留在自修室内的深夜完成,完好地收在怀里的文件夹中;但他却永远无法把它交出去。
午後的阳光开始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斜斜透进温暖,他忘了自己留在这里有多久,时间久长得甚至把他带到回忆的尽头……内心宛如一泓寂静的深湖,没有怨恨,也看不见遗憾,平静得他似乎能想像那即将到来的解脱。
右尾指不经意地颤动,提醒他过於长久的僵硬坐姿;飘离的心绪渐渐回笼,乔晓翔睁开眼,轻甩手掌活动肌肉,合上面前几本摊开的参考书,刚拉开提包的拉链,课堂的大门再度开启,不认识的学生们的谈笑声由远至近,鱼贯入内就坐。
他心下一悸,两手加快收拾的动作,顾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进袋去,匆忙间不慎将那本《唐。卡洛斯》掉了出来,摔在前一排座位的地上……尴尬地急忙放下提袋绕到前面通道去捡,余光瞄见别系的学生愈来愈多,再抬头,连教授都已经走到讲台正中央。
当乔晓翔舍级而回,穿过人潮走到自己的座位时,刚好门已关上,喀的一声好刺耳。
黑板前的中年教授目光掠过分散全场的学生,在留意到站在第二排的他身上时眼角眯得促狭。
冷汗从太阳穴一路滑下。他认得这个教授,因他曾取笑过他的眉毛好像马英九的。明明是商科那边的教授,却常常到文学院跟他们学生抢餐厅位子,并桌时还跟他抱怨商学院的饭不够软,还喜欢边吃饭边抓人陪坐听他侃侃而谈,其中一受害者,是他。
古治强忍着笑意,清清喉咙叫人:「同学能坐的都坐好吧。」被抓包了厚?
他认得这个学生,虽然不是他市场策略的本科生,但其国际视野并不输他教的任何一个硕士班学生,说话口条流利且组织能力极佳,让他印象颇深,与他谈话是一种乐趣,很有意思。
全场学生的目光集中在唯一呆立的人身上,乔晓翔尴尬拉开椅子坐下,忽视旁边细微的嗤笑声,他手不自然地找了份笔记打开,不是商科也罢。
因为惯用的课室暖气失灵,他们这星期上德国史的人移师主校的中央讲堂,平时这里多数是商科专材生的上课地点,他偶尔的放空竟撞上了他们的课堂。
乔晓翔带着些微不安地环顾四周,逾半学生穿着商科的正式服装,幸而另外的应该是旁修生来赚学分,并不需西装套裙,这令他的存在不至於太突兀;他仅穿着普通的毛衣和长裤,纯黑大衣还披在椅後。
「这堂课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麽,希望你们都已准备好,不要令我太失望。」半秃头的教授很有精神地摇摇食指,没有打算点名。
旋即他抵着下巴,考虑着要让那一组学生先上台。
「许克,你那组先来吧。我记得你们叫『不死鸟』对不对?让我看看它今天是生的还是烤熟了。」他调侃笑道,激起学生的好强斗志,然後开放投影器让该组准备好报告的学生上台去,自己则回台下纳凉。
这是他首次参与商系精英分子的分组报告,当事人开场便作商品介绍,不难听见其中说话所夹杂的法国腔,他带领组员的企画是模拟一批房车的市场销售……不知道是否故意讨好英籍教授的关系,竟集体选用英人为销售对象,乔晓翔逐行阅读萤幕所呈现的企画书,浅浅地皱眉。
可能是他文科出身的关系,脑内竟不期然跳出两国种种不和的历史事件由二三二七年到一四五三年间的英法大战、受拿破仑痛击的威灵顿英军、敌对的宗教改革……不,其实他应撇除这些小问题不理,更重要的是——英国的车子根本不靠右侧行驶。
法国汽车驾驶座的位置刚好跟它的相反,无论话说得多天花乱坠,顾客终归无法使用,所以生意不会成功。
座间隐隐荡开的几阵低笑,直至他们完成介绍,教授的评语和他所怀疑的不谋而合,顿时将室内的气氛推到最高点,满室哄堂大笑。
古治教授执笔评分,不为意地把乔晓翔的表情全看在眼内,神色赞许。
他扬手,接下来几组报告的学生表现中规中矩……一个多小时下来,乔晓翔渐渐失去观赏的兴趣,敛下眼温习自己熟悉的课页,如老僧入定,把这处当成图书馆自修室,本来已打算下课後重游那里一趟。
「好歹是学期末的报告堂,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古治教授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後,趁四下专心看投影片时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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