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第2章


陈如回顾,见是他,点头为礼:“早啊,渡边老师。”
这房间除了他二人,眼下还空空如也。渡边一边走进,一边顺手帮陈如把还未来得及整理的几个棋桌稍加摆放,再确认下棋盒位置。他早把茶交左手,动作利落自然,面上浮起淡淡笑意:“陈小姐才是,天天这么早,我哪来的加班费付你啊。”
“您这是哪里话。”陈如手下收拾完毕,返身去打开了一扇窗户,“我是喜欢这道场的作息,日出开门,日落打烊,好像我小时候老师讲的,道法自然。”
——日出而兴,日入而息,这就叫“道法自然”。
——那意思是晚上下不得棋么?渡边,你的怪谈也多。
“而且,交通补助我也不要您的,早班车便宜。”陈如微谑,没注意老板眼中忽一刻的恍然。
这一年多,我晚上倒是真没下棋啊。因为都在打某人的谱。
你呢,你晚上定是被进藤老师拖着对局吧,你也说过这晚上恶战的习惯大概从九岁就养成了。
我夜夜在打你的谱,怎会看不出,劫争里的寂寥。
也知你从布局到收官,行落之间,凌厉已渐臻化境。
那神光,你快要看见了吧。
棋——行——天——下——孤——高——绝——顶——
应是你的,为那灿烂我不惜一逼。
我这里清茶稚子,花田落日,亦终是为君所留。
丁锒。门帘给猛地掀开,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当先那个快活地连走带颠,直接冲到清卓正准备坐的那个老位置上,爬上椅子,满心期待地回望。
后面那个沉着一张脸,慢慢地走到桌前,不发一言。
“世言师兄,快来呀快来呀!”七岁的小孩已经把棋盒拖了下来,还在欢叫。
“笨蛋!你用得着高兴成这样嘛!”九岁的小孩面色更沉,不过还是坐下了。
棋局,开始。
清卓莞尔,端了茶杯,自觉地悄然让位。重觅得佳处,既可看到棋局,又是超然事外,方稳稳落座。
从那日两只小孩第一次对局以来,这几乎是每天早晨必然上演的戏码,事虽同,趣却异,原不能怪清卓百看不厌。只是哲柳似乎一直就没有学会怎么投子认输,结果每次都是世言看下不下去了起身就走,这“认赢”的事倒也当真好笑。每次世言离去之后,清卓就慢慢走到哲柳对面坐下,还像第一次教他认棋盘一样,细细地给他复盘。这两个孩子每天来道场都绝早,所以到复盘完毕道场的正式课程才刚刚开始,哲柳就离开清卓到他的分组去了。
清卓给凉掉的茶续上水,似不经意地往世言所待的左首那个房间略了一眼。不过他应该不可能看到,那孩子现在面前摆的,也是早上那局棋。
“世言师兄,你在打什么谱啊?”
“日本名人战的。”
“进——藤——光——,小——林——俊——彦——。说的是执黑和执白的人么?”
“……”
“世言师兄喜欢黑棋是吧?”
“?”
“不过我喜欢白棋呢……”
“……吵死了!你一边待着去!”
、两个天才
有些事情决定起来可能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清卓有一天在道场里转悠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年前好像不小心把房子盖多了些,于是就打算让东边那一排失业已久的厢房开始上班。看看三月将至,各个国小国中也快开学了,正好和道场的一众老师商量留下若干天赋好的孩子在道场住下,这样半日上学半日学棋,平时练习的机会也多些。当然决定容易做,后续的行动却是琐碎得很,人选敲定之后要和学生家长商量,这边要布置宿舍,添雇人手,扩建厨房……几天下来把个里外总管的陈小姐忙得团团转,清卓倒是毫不混乱,时时指挥提点,沉着中带着几分悠闲。
乃父是做生意的人,即使从不曾关涉,四面应付的才能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何况只是料理一个小小道场而已。当年在棋盘之上长短不让,到了盘下,谁不敬服渡边清卓那一派万年不变的温雅从容,包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不过还是难为陈小姐了,从大学毕业应了清卓的聘,这一年多可真是锻炼加成长,“万能助理”之名早已被道场内外叫得顺口。分外地喜欢这个地方,连带围棋这个东西也越来越喜欢了,虽说还是下不大来。陈如十指在电脑前飞快地翻飞,一边应了一声门,头却是没抬。
清卓在门边停了一下,伸指敲敲:“陈小姐,过来看看车吧?”
“恩。咦,您把车都开回来了么?”
新车是深蓝色的马自达中巴,停在后院清卓自己的车库里。陈如绕着它转了一圈,不禁有点兴奋起来,伸手拉开车门往驾驶座上一坐。
清卓把头从另一边探进:“陈小姐,虽然之前说请你送孩子们上学,不过我觉得这车女士开来还是辛苦了一点,不如我去吧。”
陈如微谔了几秒,随即眨眨眼睛,认命般叹了口气:“听您的。”手肘一支方向盘,“不过那几个孩子面子也大哩,老板亲自当司机。”
“是老师。”清卓摸摸下巴,“不,应该是‘师父’。”
师父。清卓莞尔,说起来我对受业的恩师也是叫“老师”的呢,满口里“师父”“师父”的只是那个小孩。呵呵。
“不过老板,现在可以让我兜一圈试试么,还从没开过这么大的车呢。”陈如拍拍坐垫。
清卓微一拧身,坐进了副驾驶座里,微笑:“试吧。”
看驾照也是新手,但陈小姐的技术可真不赖。绕台北市区转了半圈之后,清卓就改变主意把司机一任也托付“万能助理”肩头了。虽说来台的时间已不算很短,不过习惯了靠左行驶的自己还是继续待在对局室里捧着茶杯听小孩子吵架吧。
道场的老师本多年轻,学生年龄又偏小,简直没有一天不是喧哗不已的。
不过最近这种喧哗似有突破性发展的势头。
“世言师兄,你为什么老用这种开局,有点没意思……”
“……”
“耶?你真换了?这是什么?”
“……错小目。”
“很好么?”
“错小目就是错小目,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到底下不下?”
“……凶什么……世言师兄,这手怎么样,师父上次夸了我的。”
“……”
“这次世言师兄怎么应付呢……”
“废话!你看我怎么应付!自大什么……”
“喂!你凶够了没有?干嘛对我这么凶,今天你吼了七次了耶……”
“哪有那么多!再说是你莫名其妙!……”
……
……
只有一个天才是创造不出名局的。
清卓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呜……”
只有一个天才,也是吵不出这种效果的……
自己半生,似乎从未跟谁在棋盘上吵过这种没营养的架,好像有点遗憾呢……
不过那个静若处子,坚如磐石,常常以一脸温柔笑意敛着黑眸中绵密精光的人,也是不会和他吵架的吧。
清卓自己那如初夏海风一般的温文性子,总把争执意见没出口就含得润泽如玉;而对面人的回应,也多是静听默想,偶尔几句淡淡应上。两个人的思想就如两股水流,缓缓漫过棋盘,再或分或合,散不知处。
棋盘两边,一晃就坐了十五年,并不似当年的塔矢进藤那般张扬的传奇,也就无人注意,那份默契,已散播得如空气。
都爱围棋。今生至爱。
六间宿舍,住进了十二个小孩。最大的不过13岁,最小的卫哲柳才国小一年级。清卓道场,以后可热闹了。
送走千叮万嘱的家长,小孩们各自回房。天色已晚,看门大爷熄了院子里的灯,吆喝了一声“孩子们早点睡觉!”就转身去了。
不过初次离家,觉得又新奇又兴奋的小孩们自然是睡不着的。
哲柳翻着他的被子,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室友。
“我是上周才来的,”被看的先发话,索性坐了过来,“我叫卢永竹。你呢?”
“卫哲柳。你,恩……几岁?”
“七岁。你呢?”
“也是。你学围棋很久了么?”
“我4岁就开始学了。你挺厉害的吧,我听说你才刚学不到一个月,已经能下赢道场里很多人了。”永竹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神色。
“有么,但我还是下不过世言师兄啊……”哲柳有点茫然地眨眨眼。
“那是自然的啊,他是这个道场里最强的人耶!大家都这么说。”永竹吸了下鼻子,忽然咧嘴笑开,“不过咱们总有一天能赢他的!他比咱们大啊。你说是不是。哲柳?”
“是啊,”哲柳点头,丢开被子,拉住永竹的手,“一定能的!”
咕噜噜……
刚才携手表决心的两只小孩忽然一下子泄了气,齐齐滚在床上。
怎么办,肚子好像饿了的说……
沉默。
忍耐。
“妈妈说过,不能饿着肚子睡觉!”永竹奋身而起,“哲柳,咱们去找点吃的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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