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第89章


她看着他,忽然道:“你纳的那名女子,是秦姒墨对吗?”
他蹙眉:“是。”
“你喜欢她?”她觉得她声音如同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一般。
这一回他没有很快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是。”
她以为她听到会控制不住哭出来,但事实上她只是哑了片刻,便继续道:“她不会一直做你的外室吧,你预备怎么安置她?”
姬骞思忖了片刻,这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慕仪:“你……不会是在担心姒墨过门会影响到你的地位吧?”
慕仪不出声,他似乎当她默认了,用一种淡漠到无以复加的口吻道:“姒墨与你不一样,她不在意虚名,也不喜欢踩在别人头上。无论我最后如何安置她,她都不会与你争的。”
她觉得他的话好像一柄锋利的刀刃,直直地扎进她的心口,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不待她想出什么话来回击,他便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慕仪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阿母,你猜错了。我们都猜错了。
原来他对她,并不只是利用那么简单。

很早以前慕仪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讲人们的记忆有时候会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一些太不愉快的记忆它会自动避开,便是传说中的自欺欺人了。
慕仪觉得这个说法也是有道理的,至少在很多年后她回忆起来,那一天之后的许多记忆都十分匆忙模糊。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下意识不愿意去面对。
温慕仪在十五岁那年的上巳节举行了盛大的及笄礼,风华倾动煜都,所有人都在说温氏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终于长成了,很快便将嫁入天家为妇。
而她的夫君,是从前的吴王殿下,如今的雍王殿下,未来的太子殿下。
那年八月初一,慕仪身披嫁衣,坐在花轿中由人抬入了雍王府。慕仪坐在轿内,听着外面人声鼎沸,忽然一阵恍惚。她想起六岁那年,她和姬骞一起去看紫堇公主出降,当时的一切都与今日如此相似。
一样的十里铺锦。
一样的满城轰动。
一样的天子驾临。
她想起那个时候,姬骞抱着小小的她,她坐在他的膝上,与他额头相触。
他说:“新妇子,就是像紫堇姐姐这样,穿着好看的衣服,坐在花轿上,让人抬到夫君家里去。”
他说:“阿仪是四哥哥的新妇子,自然,是要抬到四哥哥的家里了。”
他说:“抬到四哥哥家里,然后跟四哥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那真是她听过的,最大的谎话。

雍王婚后第三个月,十一月初三,黄道吉日,诸事皆宜。陛下降旨立其为太子,雍王妃温氏为太子妃。
余紫觞在慕仪成为太子妃的两个月后决定启程去远游,慕仪到城外送她。
刚过完新年,煜都还洋溢在一片喜气之内,慕仪身披狐皮斗篷,握着余紫觞的手,迟迟不舍得放开。
余紫觞笑着摸摸她的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去吧。”
她眼眶微微发红:“傅母当真不愿留下来陪阿仪?”
“不是我不愿陪你,只是游历天下是我长久的心愿,拖到今日才去实现,已是有些迟了。”
“傅母好生潇洒,阿仪却是不行了。”慕仪黯然道。
余紫觞眼神温和地看着她,慕仪从前见惯了她倨傲自我的样子,这般柔和的神情已经有许久不曾看到:“虽然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但其实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这样的生活你心中或许羡慕,但若让你选,你却是绝不会选的。”
慕仪不语。
余紫觞没有说出来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
她是长在旷野的无边芨芨草,而慕仪,是养在幽室的人间富贵花。
终究不一样。
“我现在离开,你觉得难过。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离开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余紫觞离开后慕仪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最近一年她本就不爱说话,如今更是沉默。
姬骞有时间觉得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她人前端庄静雅,人后机灵俏皮,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可如今这个被她娶回家的女人却终日沉默寡言,看他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仿佛死了一般。
他简直有一种自己逼良为娼的错觉。

姬骞成为太子之后的第九个月,白河河道再次决堤,姬骞奉旨离京巡视河道。而与此同时,被囚东阳宫已近一年半的废太子姬謇密谋反扑,暗中集结旧部趁姬骞离京的空档意图逼宫。
靠着前执金吾沈翼的带领,九重宫门大开,废太子的军队涌入皇宫,而此时陛下已感染风寒数月,服了药正在沉睡。
眼看江山就要易主,姬謇尚来不及激动,却见本该在千里之外巡视白河的四弟姬骞身披玄色刺蟠龙斗篷,含笑立于九级台阶之上看着自己。
而他的身后的骊霄殿金顶上,沉默地蹲踞着一排又一排羽林儿郎,弯弓搭箭,目光森冷如鹰鹫。
嗜血而无情。

这一夜慕仪一直坐在东宫的寝殿内读书,灯花晃动,她的心也跟着摇晃。
东宫外面早已被金吾卫团团围住,她没有出去看过,于是也就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废太子的反军,还是她夫君派来保护她的人。
殿内的宫娥们偷觑她的神色,心里紧张之余都不由嘀咕:太子妃实在是太沉着了,比我等高明太多太多。
还没想完,高明的太子妃殿下就奋力将手中的书册都砸到了墙上。
瑜珥走过去将书册捡起来,再握着她的手:“小姐不要担心,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她抿唇,良久轻声道:“我知道。”

当夜寅时三刻,宫中传来消息,废太子意图逼宫,被太子殿下带兵镇压。太子殿下仁慈,本欲留兄长一条性命,奈何废太子冥顽不灵,竟横剑自刎,当场身亡。其追随者一千余人被羽林郎悉数诛杀。
慕仪看着跪在她脚下报喜的宫人,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瑶环看她似乎说了句什么,还当她有什么吩咐,凑上前问道:“太子妃说什么?”
“我说,幸好是在骊霄殿前,而不是博政殿。”慕仪淡淡道,“眼看就是要上朝的时辰了,这么短的时间,恐怕连地上的血都来不及收拾干净。要是大臣中有一两个晕血的,就真是糟了。”
报喜的宫人没料到她会有这番奇论,惊得呆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那滑稽的模样倒把她给逗笑了。

第二日早朝时,这起轰轰烈烈的逼宫夺位事件便被摊开来讨论,给废太子定罪之后,便开始追究同党。
废太子的母族许氏一族全被牵连入内,十四岁以上的男子一律枭首,女眷没入教坊,永世不得脱离贱籍。这是被惩处得最重的。紧随其后的便是率领叛军闯入皇宫的沈翼及其族人。沈翼在当夜十分英勇地以身护主,身中数箭,最后力竭而亡。他死了干净,族人却全都没能逃脱罪责,积累数十年的满族荣耀最终烟消云散。
这些人倒霉都在慕仪意料之中,唯有一位比较意外。煜都郑氏现任族长的胞弟被发现暗中协助废太子夺宫,最终被降旨斩首,三个儿子全被流放。
郑氏原本因为上回白河河道贪污一事已经大受打击,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如今族长胞弟再被牵连进谋反之事,更是致命的打击。
郑氏族长连上三封奏疏,称自己胞弟犯下如此大罪,乃他训导不严的结果,求陛下降罪责罚。
大家见陛下最近杀人杀得正在兴头上,还以为他会顺手就将他也了结了,谁知陛下不仅没责罚他,还公开宽慰道,他弟弟犯的错与他无关,万勿过分自责。
陛下如此宽宏大量,郑族长就更自责了,最后还是一意孤行开了祠堂,自愿让出族长之位,改换他羸弱多病的大哥接任。
然而经过这样连番的折腾,郑氏彻底衰颓,从前还能勉强和温万二族并列,如今却再也无力与两族相争。

这段时间姬骞一直很忙,很少回东宫,就算回来也是歇在书房。慕仪知道他有大事要办,没空搭理自己,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如今见了他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过了三个月,某天夜里她正躺在床上努力入睡,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是姬骞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看起来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英挺。他似乎心情不错,立在那里任由宫娥替他宽衣去冠,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映照着晃动的灯烛,看起来英俊到了蛊惑的地步。
慕仪坐在榻上瞧着他,半晌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不顾他困惑的神情,便接着宫娥的动作替他宽衣。
他瞅她片刻,忽然用力揽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她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
“太子妃今日好兴致,”他低声道,“居然亲自为孤宽衣。”
“殿下近日辛苦了,臣妾心疼殿下的身子。”她柔柔道,神情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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