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记》第21章


但这话却正是玉棠想问自己的。是呀,还有什么不足?为什么,老觉得哪里不对劲?老觉得哪里空荡荡的?又为什么对定亲这回事一点劲也提不上?最近她是连见乔天的兴致都缺缺了,只懒散散的,不愿说话。
苏州是个避世的好地方,或者说,是“避事”的好地方。到了这里,一下子离上海远了,离婚姻远了,身上便轻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下人准备了虾仁面、油条和南瓜团子。苏州的面食和上海的面食,滋味其实都差不多,都是面归面,上面浇上浇头。但两人吃起来,都觉得苏州的更好。
吃过了早饭,便拎着从上海带来的些许礼品,到沈家去。沈家自然留两人中饭,好好款待了一番,下来回来时,又留吃点心,又要留晚饭,两人辞了半天才罢。
从沈家出来,是下午三四点的辰光,日影有些西斜,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风里却有一丝微凉。街上有乡下人挑着担子卖菱角和藕,少鸾问:“你吃不吃藕?”
“除了印度人的咖喱,我没什么不吃的。”
“那好,晚上我来给你露一手。”说着去称了两斤藕,担子里还有几只莲蓬。
这东西玉棠少见,便拿起来玩,少鸾一并买了,拎着往宅子里走,玉棠道:“晚上只吃藕吗?”
少鸾想了想,“也是,不如我们自己去买菜来烧。”当下问清了菜场方向,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摊子上多半已是收摊生意。除了买到一条鱼、两把青菜外,其余的都是菜头菜脚了。好在下人们自然已经买好了一天的菜的,也不用发愁,两人慢慢地转回家去,路过卖蜜饯的摊子,少鸾的脚步停了一下,不由自主,眼望玉棠。玉棠也看着他。两人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少鸾回过神来,又往前迈了,“明天来。”他道,“今天拎着这些东西不好拿。”
“嗯。”玉棠赞成。不要买吧,至少,今天,现在,不要买吧。现在她只想看少鸾挽着袖子拎着菜的样子,一种很清悦很清悦的喜欢。及至少鸾下厨,她便在旁边看,嘴角一直微微地翘着,大眼睛里如宝石点金,浮光灿灿。少鸾本来是低弄切藕的,被她一看,有些不自在,“看什么?”
“学手艺啊。”
“嘿,那可没那么容易!”他将她推出去,“去给我剥栗子去!”
玉棠便乖乖去剥栗子,剥不到两颗,又转回来了,“好了没有?”
“哪有这样快?!”少鸾才把成品放起蒸笼,“要慢慢蒸——不过你可以来帮我杀鱼。”
“这简单。”玉棠说着就把鱼从网兜里掏出来,不料鱼身滑,一扭就蹦出来了,跌到少鸾脚下,少鸾弯腰去捉,正赶上玉棠猫腰过来,两人头对头碰了个正着。
“哎哟!”少鸾先叫了起来,“你练了铁头功吗?”见玉棠疼得直揉脑门,便用袖子垫着手替她揉。
玉棠抱怨:“说了我来捉,你凑什么热闹?”
好不容易将鱼捉了上来,这下到了她关玉棠显身手的时候了,笃笃笃三下,手势快得少鸾看也没看清,鱼已经在砧板上变成了三段。
少鸾认真研究了一会儿鱼,再将那充满研究性的目光放到玉棠身上,“你杀过鱼吗?”
“不是这么杀?”
“你至少要剖开它的肚子,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啊!”
“这样不也能拿?”
“……算了,”少鸾放弃了要这个助手的打算,“看来你除了下面条,什么都不会。”
“在我们那儿,会下面就够了!”玉棠眨了眨眼,“我倒一直听说上海男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一直想见识见识呢。”
晚餐是红烧鱼,炒青菜,炒菱角以及一碗蛋花汤,最后端上来的是冰糖莲藕。莲藕里塞了糯米一起蒸熟,上锅时浇上冰糖汁。
少鸾问:“味道怎么样?”
玉棠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看来你除了会蒸这道藕,什么都不会——鱼太腥,菜太生,菱角太烂,汤又太咸了……”
少鸾挑了挑眉,瞪了瞪眼,终于还是忍住,“……第一次能烧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那这藕你不是第一次烧?”
“藕我见人烧过……”他抱臂,脸上作昂然状,“以我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下次再看别人烧几回菜,便可成大厨了。”
“既如此,给我下碗面来吧。”
“什么?这话应该我说吧?”
“你也知道自己的菜实在让人吃不下饭啦?”玉棠背靠着椅子,气定神闲,“你不是过目不忘吗?你都见我下过多少次面了!”
少鸾挑眉瞪着她,然而融融电灯光下,这个人的眼睛微微地含着光,似有星辰在里面运转,嘴角笑意泛上眉梢。他不记得从前是否看过她这样的笑容,但此时此刻,只愿她这样笑着,他做什么都好。
他站了起来,玉棠倒有些诧异,“做什么去?”
“下面呀,”他懒洋洋地答,“这辈子还没人吃过我下的面呢。”
“算了,”玉棠也起了身,“还是我去吧——你那手艺,估计又是没法吃的。”
两人倒争起来,一路你争我抢去了厨房,少鸾道:“我记得有人说过,便是下面给狗吃,也不给我吃,怎么忘了?”
“哼,我是下给自己吃,有说给你吗?”
“那我更要自己下一碗了,再难吃总比饿肚子好。”
当下便跟着玉棠一五一十依样画葫芦地学了起来,和面,揉面,擀面,切面,下面,再调料。玉棠的手法快,他跟了这样就跟不上那样,到最后干脆勺起玉棠调好的油泼辣子和切好的葱花蒜末芫荽,倒进自己的面碗里。
玉棠“咦”了一声,“竟然抢到土匪头上来了!”
那边少鸾已哧溜吸了一大口进去,眉头却皱了起来,眼望着玉棠面前那碗。玉棠瞧着他,好像就是没办法抵抗他这种眼巴巴的眼神呢——就像那次他病了,那样眼巴巴地说想吃面,让人觉得一颗心化成了水。叹了口气,她把面碗推到他面前。
他顿时笑了,长长笑纹出现在左颊上,“我可吃了哦?”
“吃吧,”她撑着头,瞧着他,“奶奶逼着我学下面,原本就不是下给自己吃的……”她微微地吐一口气,声音已经低下来,“何况,我下的面,你吃一次,便少一次了,我又何必小气?”
少鸾只觉得这鲜香面条忽然变成了钢针,堵在喉咙里上下不得,灌了一大口水,方吞下去,眼睛里呛出些泪花,“说什么呢,以后我就到你们家蹭面去。”
玉棠微微地笑了一下,心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茫。
第8章(2)
第二天清早推开房门,就有个人立在门前,险些吓她一跳,却是少鸾,道:“出去吃早饭吧?”
他的眼睛里犹带着几缕血丝,下巴一片青黑,玉棠仔细打量他,“你是没睡觉,还是没睡好?”
“大约是没吃好,今天再下一碗面给我吧!”
“原来不是请客,原来是要我请。”
“哧,自然先请你。”
苏州的早点他们是熟悉的,上回来就挑新奇的名目尝过了。少鸾问道:“你还要吃小死人不?”
为什么不呢?吃完了早饭,慢慢走回家,只可惜路上已经没有卖茉莉花的,秋风里也没有夏日雨后的清新水汽,但这条小街,这白墙黑瓦的房子,这些娉婷走过的苏州女儿,却是春夏秋冬如一的风景。
有时候觉得只是这样静静地走着,一句话也不说,也是好的,心底里有一种奇异的安然。偶尔抬眼,看到身边的人,会微微地会心一笑,也不说不上来为什么,很有些傻气的。
经过街角时,原先那个画糖画的还在,玉棠又叫他把所会的全画了一遍,两人都执了满手回去,一边走,一边吃,最后少鸾皱眉道:“我舌头都苦了。”
玉棠道:“我的也是。”
恰好边上有卖藕粉的摊子,便坐下来要了两碗藕粉。半晶莹,依稀有点桂花香气,细看原来里头洒了干桂花。
少鸾吃完了,道:“比昨天沈老太太请我们还好吃。”
玉棠深以为然,“明天再来吃吧。”
明天总让人觉得时间是无垠的。今天做不完的事,有明天就可以接着做。今天已经做过的事,犹觉得不满足,那么明天还可以继续。继续吃面,吃藕粉,逛街,看池塘里已经开始凋败的荷叶……明天,明天,然而他们并没有那么多明天。宅子里没有安电话,傅家特地拍了电报过来。
那时少鸾才吃过面,咝咝地吸着气说辣——他几乎不吃饭了,这些天单吃面,明明怕辣,却又贪辣。
玉棠正学着用那摊主教的法子调藕粉,他便端了条凳子在边上等着吃,玉棠嗔他:“你先喝口水啊。”
“我不。”他一根筋起来,当真是一根筋得很。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