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俊仵作》第26章


「京城。」
闻言,陶知方一顿。
当初潇洒离京,不就是为了远离朝中喧扰?兰舟心思深沉,却曾怀抱理想,是因不断牵连无辜,才起了去意。或许当年他想过褪去官袍,隐在山林,是因放不下自幼一同长大的贾立,才顺着陈大人安排去了福平;也因心中仍抱着一丝盼望,盼在乡间,再小的案子也好,他都要尽力厘清真相。
此时上京,他岂不是又将自己投入了一锅黑水?
然而陶知方不会阻止,因为,他猜得到兰舟此举,出自什麽样的想法。
一年前兰舟的日江之行,自私背後藏着官场打滚半辈子仍未被染黑的初衷,所以他将小妹交给他。今日来到日江的不是兰舟,他的私心却显得更清楚明白了……
兰舟可想过,若他这做大哥的不允呢?
还是,老友又在赌,赌他会将家族利益摆在前头?
陶知方默然,只是将视线从魏师爷脸上移开。手边架得极低的横栏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魏鹰语也沉默。
如大人所料,只要他如实道出一切,陶爷会做个明白人。一个阿九,换一家平安,任谁都知道该怎麽做。
接下来,他只要回到福平,数着回京的日子便成了。
魏鹰语也看向了海面,那一波一波的海浪迭起,正正说明了世间的道理,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而最後的赢家,是钱大人……思及此,他不禁扬了嘴角。
从镶金边的窗棂望出去,京城的初雪如细花,落在庭院枯枝上绽放,随即又融去。
手边上等木雕桌椅,铺着手工精绣彩缎,细看所有图样、纹路配合着季节,选色较春、夏单调,却是用上了各式的绿,深浅交织,意寓松柏长青。
江兰舟一身靛色长袍,手中捧着今年官窑上呈的精巧杯子,双眼落在其上山水与一叶小舟,想起的,是某人眼巴巴盯着麻油小瓶,只是远观,不敢亵玩的模样。
笑意爬上那白净脸庞,他啜了口杯中晶莹的新茶。
「兰舟。」一人步入花厅,身着华丽官服,扬声唤着。
江兰舟立起身,恭敬见礼道:「下官见过钱大人。」
「免礼。」钱大人一挥手,示意他坐下,道:「陪七王爷说话,耽误了时候,让你等着了。」
「钱大人这麽说,是要折腾下官了。」江兰舟呵呵笑着。
钱大人也跟着呵呵大笑,点头道:「离京几年,京中这虚伪应对,你倒还能习惯。」
「尚可。」江兰舟回着话,一边为钱大人添了茶。「几年粗茶淡饭,入了京,上隆兴客栈吃了顿油浇鲈鱼、鸭油烤鸡、脆肥乳猪,身体也没半点不适。」
闻言,钱大人更是笑得差点岔了气。「兰舟胡说,鹰语道你在福平府里聘的可是易离出名的厨子,纵然在偏乡,也是颇为惬意」
「钱大人见笑了。」江兰舟应道:「下官出身易离,不过吃吃家乡味罢了。」
钱大人仍笑着,片刻,才正色道:「这几年,是委屈你了,兰舟。虽然我明白,这回若不是陈大人沉不住气,或许你真能一生待在福平,闲来下棋,笑看几个偏乡知县发梦。」
鹰语定期回报府中情形,对於远在福平之事,钱大人自然了若指掌。
江兰舟点点头,语带同情地道:「那麽就可怜了鹰语了。」
「那小子可是自请随你到福平,有什麽可怜?」钱大人摆摆手,不如眼前男人一般有同情心。「不过,他是为我效命,这一点我不会忘。」
钱大人一向赏罚分明,底下人尽忠几分,他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钱大人会派鹰语跟着他,多少也是为当年一场意外波及无辜做点补偿,所以,山中遇袭,鹰语不只护他,也为保住陶知行而出了手。钱大人为他做的,江兰舟不会装作看不见。
「这块玄铁权杖,鹰语一直带在身上。」江兰舟从袖中取出那日鹰语用来吓唬齐玉衙门上下的权杖。刑部侍郎之位长年悬着,是为谁?能说服皇上将此事一再搁置,可想而知钱大人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钱大人看着他将权杖放在桌上,向自己推来。
在话说清楚之前,此权杖尚不能收。江兰舟道:「下官曾经想以一本名册换得刑部一职,起因是见久了在上位者因贪婪无度,频频露出弱点给人捉住,而在下位者自然得抓紧机会要胁在上位者,以达到目的。」皇室中人不捡点,便让陈大人抓住了把柄;而陈大人行为愈发嚣张,他手中握的名册渐厚,成了最佳筹码。
官场打滚一生,钱大人还没见过为官不贪、不为仕途而手段百出的。
谋事,需要银钱打通关卡,需要人脉互利,不单是官场如此,百姓从商以至生存,皆是同一道理。然陈大人所为已是过了界,只因心中不平,将大理寺的密探做为己用,表面上巩固其在朝中地位,实则分化皇家,朝堂,皇上又怎能容忍?
兰舟原是陈大人最得意的门生,会起了背叛心思,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钱大人不会听不懂他话中涵意,若有朝一日刑部成了另一个大理寺,兰舟不会委身待着。有提拔之恩的老师都能背弃,要留住兰舟,并非易事……钱大人心中想着,放了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监督,是自讨苦吃吗?
嘴角勾了勾,钱大人道:「你入官场还未有我与陈大人来得久,已能摸清自身的路,实属不易。兰舟,上行下效,是执法之本。我本望你入我刑部撰写法典、订定法则、监督执法,」他瞄了眼手边的玄铁权杖,说道:「自有你发挥之处。」
「刑部在大理寺之上,大理寺在各州之上,一层压一层,压在最底的永远是百姓。」江兰舟轻轻问着:「大人,这是上行下效,还是职权之争?」
这胆识,在陈大人面前,岂不是自讨苦吃?钱大人听着他的话,没有反驳。说法不同,做法不同,但他们想达成之事是一样的。只是世上能事事不违心之人毕竟是少数。
「当年离京,钱大人说过下官天真得卑鄙。」江兰舟唇微勾,双眼落在权杖上,眼露一股自责,道:「然而最卑鄙的,还是自命清高者吧。」
他作戏,总有三分真;言辞犀利,却又适度显示自己的错误与弱点。
兰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能屈能伸,不随波逐流也不自恃过高,可以说是伸屈自如了。
「你确实卑鄙了许久。虽是迟上几年,可如今入我刑部,你我能一同做的事尚多。」钱大人顺着他的话带出了重点:「只不过当年你有名册,今日你有什麽呢?」
闻言,江兰舟觑了眼後方笔墨,笑道:「可否一借?」
钱大人挑了挑眉,虽不明就里,仍道:「请。」
江兰舟起身取了纸笔,回到钱大人身前,墨黑的字,落下一个个名字。
「这……」钱大人读了前几个人名,瞠大了眼。莫非他能将名册中所有人名默出?
「下官的长处之一便是记性好……」将纸张递出,江兰舟道:「这是安于七王爷府中之人。」钱大人与七王爷最为交好,追了几年总该给点交代,否则七王爷心急起来,对钱大人没有好处。
钱大人敛了笑容。今日七王爷将他招去,说的,便是此事。「我如何知道这不是你随手乱写?」
「下官所写是真是假,钱大人心中有数。」江兰舟相信七王爷与钱大人早已瞄准数人,只是未能确认。王府中人多世代侍奉,若是冤枉了谁,只会让其他下人心生不满,就因此,七王爷才迟迟未有动作。
「就当这是真的吧。不过……」钱大人见他停笔,沉吟半晌,失笑道:「三年前兰舟只要顶戴,我还当是赚到了。说吧,如今你这随手写来的名册,我又该用什麽来换呢?」
江兰舟噙着微微笑意,与钱大人对视着,将手盖上了他推过来的玄铁权杖。
雪落不停。
才知原来,福平的隆冬,不如想像中宁静。
陶知行在房中呆坐,房门敞着,府中小仆一会跑过来,一会跑过去。
大人即将被调回京中,成日忙进忙出的。自那日深夜廊下遇着後,她见不上几回。有日听见衙役们嚼舌根,方知大人将入刑部,在钱大人身边待着。
原不愿为陈、钱两位大人做事,眼下此举,是为何?她摸不清。
前不久大人上京一趟,回来後便吩咐即将至刑部任职,再过不久就要先行;至於那满坑满谷的书籍、案帐,这几日点妥上了封条,待初春雪融後再由头翁押车上京。
当初说好随大人到福平两年,眨眼过了一年,他已要离开,那麽,她是不是该打道回府?
刑部不比偏乡小县,都堂任职,需有功名在身,就算是仵作,也非寻常仵作,不是一个小小女子能胡来的地方,就算刑部当有更多案子,或能令人眼界大开,可仔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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