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凶器》第11章


唐翦言毕,端茶的手腕都有些轻颤,他几乎无法去瞧容千戟的眼中神采如何。
他为心神,自能窥探一二,却正是这双刃剑的技能,常常使他自己都容易迷陷其中,与被试探者感同身受,情绪起伏。
唐翦长叹气,道:“肉身魂魄撕裂之苦,他受了整整十来次,我那时已颇有修为,在山巅同水神习武,常能听到蒿里山震动,天光乍破,想道又是那天宫打下来的白虎遗孤,又受了些难。”
他说完这一席话,甚至有些后悔将重断的过去就如此剖开在容千戟的眼前,无非是将两人之间的间隙强行和好,他倒像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现如今,若要留容千戟一命,以重断的性子,他帮不上太多忙。
解铃还需系铃人,种种杂念,恩怨了断,他帮到此处了,其余都需容千戟自己救赎。
而容千戟如今听完这一番话,倒是有如当头一棒,他忍了如此之久,心碎成块,换得这世事捉弄他般地一句“魂魄撕裂”?
聪慧如他,并非不是没有怀疑过重断受了苦,也试图询问过,只可惜被关了如此多天,重断白天尚在人形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常是冷漠而疏离的,直像一捆铁绳封了他的嘴,半个字都吐不出。
上神下界受难之后如若不再成仙,又不可从这世间抹去,便要忍受魂魄撕裂之浩劫,容千戟略有耳闻,幼时只觉得残忍,如今亲耳听见自己所爱之人承受了如此酷刑,倒好像那撕裂在了自己心间,痛得呼吸都乱了方寸。
容千戟一双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茶盏,衣襟半敞,靠在床头低垂着眉眼,眼下那颗鲜红的朱砂痣烫得厉害,他一抬头,只觉这龙床帷帐,入目雪白。
他深感无力,双手绞得死紧:“今日你所言,我……我从未听过半分。”
“冥界之事,你尊为天宫太子,怎会了解得透彻?”
唐翦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面朝容千戟的那一弯唇角仍是带笑:“你与重断如今皆因对方家破人亡……虽不是直接原因,但也为间接,你在寝宫日日夜夜地守着他,可曾想过,你二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沟壑?”
这事,其实只需要容千戟看得清楚一些,让自己去与重断说个清楚,老龙王已死,说不定重断能放他一马……重断虽有一颗冰冷心,看似刀枪不入,其实内心深处仍藏了一份柔软,若让他拿了镜面予他看,确认了前尘往事,应当是能让容千戟离开的。
从此山高水长,三界往生,不复相见。
唐翦连气都再叹不出,才张了嘴,只听龙床上端坐着的小龙王咳嗽一声,掀开被褥坐直了身,正色道:“纵是千山万壑,我且要等他一等。”
“如今我予你尘世之镜,你带上它去找重断,谈清楚是非,我再派人带你走,岂不是最好的结局?”他不解道。
“万一,万一哪日他能记起我来?”
容千戟自顾自地说,“那年他应过众仙朝臣,倾尽一生之力辅佐于我,我也说过,要看他征战四方……如今时过境迁,我不求他再为我做什么,是我欠他一身的债。”
他说着,皱起眉头,“若他记起我来,他又发现我不再站在他身边,那得有多难过?”
他容千戟贵为天地之尊,万年出一的龙王,怎可食言半分?
前言不搭后语,吐词含糊不清,容千戟忽觉面上滚热,以手背擦拭,才惊觉是自己落了泪。
他摊开掌心,泪珠化丹,簇成一团紧在手心里,他闻着那香浓之气,也不觉得甜了。
哪有重断接来给他的甜?比不得的。
唐翦看他眼底含雾,心想这小龙王按年岁算也不过几千岁,倘若放到人间,也不过是个才成人的年纪,本应是开朗潇洒的贵胄子弟,如今背负一身的孽债……
容千戟受了千般苦痛,却无一件报应,因他自己而起。
担了父辈的罪,招了情劫的苦,错错乱乱,恩恩怨怨,都不可堪破。
唐翦忽然不忍心再同他交谈下去,重断已抽脱情根之事,也再没有力气可言说,便坐起身来,不告而别。
心神转身的那一瞬间,衣摆带了些风雪入屋,容千戟坐在床上,哑了嗓,说不出半个“谢”字。
朔风起,一夜北风,雪漫天宫。
往后几日,重断一直闭关于洞中,天宫要事,皆交由了唐翦打理。
唐翦于心不忍,私下来找过容千戟好几次,好说歹说,最终无非换来容千戟一个“等”字,那一对澄澈的眼瞳里,情绪炙热而冷静,好似短短几天之内,心思又沉了不少。
重断真入了洞里,门口卡得严,每逢入了夜,容千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时不时起身来望望门口,却总是看到门帘珠扇卷起半边,望不得一点人影。
虎啸也听得少了,偶尔夜深露重,他总忘不了那日得知老龙王已死后重断的绝望,剖心刨胆般地恨,像掐住他的脖子,压得喘不过气。
白虎大将军闭关一事,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前朝老龙王的旧部下在人界蠢蠢欲动,甚至派一些胆大的先来了南天门,通通被镇守南天门的金甲神人挡了回去。
容千戟只是听蟹姐儿絮絮叨叨地说,望着手中食盒,却再咽不下。
他把银筷搁置了,摸摸头上渐长冒尖儿的龙角,道:“且先端上药来。”
“药?要的是何药……”蟹姐儿扭着胯,头上的扇贝银饰晃得容千戟眼疼,“瞧瞧这身子!今日是不吃些么?”
容千戟皱眉:“天医开的药,今日未煎些上来?”
他总觉得今日这蟹姐儿行步略有些奇怪,往日都是横行,今日不知为何,那脚像好用了一般……入屋也不先敲门,倒是一口一个“你”,不带半点尊称。
他心下一动,悄声道:“我龙角方才愈合好,那药有……”
话音未落,那“蟹姐儿”果真立刻蹲了身,化作了曾在天宫执掌祭祀要事的月白仙君,匍伏于地,声泪俱下,说话都带了颤:“臣,月白……参见殿……殿下!”
月白仙君一抬头,见容千戟那半透明只有一截的龙角,泪涌得更多了,“恳请殿下,恕在下救驾来迟!我等一众仙君,困于人间孤山之中,不知天宫具体情况,我等……我等日夜不得安稳!”
“起身吧。”容千戟垂了眼,“是我容氏一族,咎由自取。”
“事态紧急,不容耽搁,”月白仙君仍然不肯起身,“现下白虎反贼闭关多日,他的左膀右臂已都有要事在身,眼下是最好时机!”
他从手上摊开一截缚仙锁,“臣身有众望,来接殿下暂随臣等退到人间,这一神器乃上古所出,重断如今不在天宫,再大的事,有了它,也能抵挡得了……”
第十八章 
听完月白仙君一席话,容千戟片刻都未回过神来。
容氏一族本就人丁稀薄,枝叶不散,几乎世代单传,有能力者居高位,他本就不是一个多么能握稳皇权之人,况且如今被抓到天宫苟延残喘数日,无力救座下朝臣于水火之中,他愧对于三界唤他一声“龙王”。
他从胸前剖下半片护心的龙鳞,化了锦盒将其放在内侧,并未直接拒绝月白仙君的建议,只道:“此等信物,你且先拿好。”
他又道:“如今父皇已死,可一命终抵不过重断心中白虎一族上下数口人命,不知他往后计划如何……也不知加上我一命,他能否放下。”
容千戟把锦盒轻托予月白仙君掌心之内,“你且记好,如若重断大开杀戒,破乱天宫,变将此信物交与佛界,有一始祖名曰燃灯……”
天宫与佛法三千世界分得很开,须弥山这种圣地,小时候容千戟都极少去过,偶有盛大集会,父皇便亲自派些使者同他一起,前往须弥山请那些个真正厉害的神。
其实那些都已不能称之为“神”了,容千戟总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言说,只记得有一燃灯佛专修过去,为过去佛。
当初盘古开天辟地,最后一口真气化为“三清”,故有了天界仙君,浊气凝结生了邪神魔界,身影为鬼祖冥宗,他手上被神斧磨厚的老茧,变成了佛门祖师,即燃灯佛。
父皇曾说,世人只拜未来佛不拜过去佛,燃灯过得也是清闲,便常派容千戟过去修学,那时容千戟过小,懂得少,只记得燃灯佛常念叨的一句:“过无数劫你当做佛,颈上肩上各有光明①。”
多欲为苦,生灭妄见,不见世间过。
月白仙君一时愣了神,不知是否该继续劝说容千戟随自己走,问道:“殿下,那你该去何处?”
多日不见,如今的小龙王面容又褪去几分稚嫩,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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