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谣》第35章


面前三寸之远,是一片横七竖八的交叠着的尸体。山野间空旷寂寥,又紧贴着悬崖边上,便益发衬得那画面可怖阴森。
尸体大多身穿盔甲,手中或握着枪柄,或身上插着数枚利箭。之中还混杂着马匹与钝挫的兵器。血铺着他们,他们染着血。地上的血迹已几欲被风干,只留一股腥浓得令人作呕的余味。
再细辨认,却是我军与蒙军的尸骸。
见此情景,锦鸢与萃晴再也顾不得彼此有间隙,拥做一块娇躯战栗不止。
我只觉喉头涌出一团腥腻,五脏六腑反复绞痛。
独有戚锦舒坦的散坐着,双目倨傲透彻,丝毫未沾染半分血光。
我再用力的盯着他的瞳眸许久,手在略低处挥了挥。袅袅檀香飘过他的眼睫,他一动未动。
原来戚锦,竟是个瞎子。只有没玷染过污浊腐朽的世事的眼,才能这样如星辰般璀璨静谧。戚锦反映极快,当下便转向我,语调不悦道:“即便我眼睛里没有花鸟人形,也比世上白长了一双好瞳魄,又庸庸无碌的那些人要强太多。”
我笑了笑。他才记起我不能言语,兀自转过身,合上浓烈的檀香,左手探出马车。
往前不曾觉得他是瞎子,一举一动也待他如常人。加之戚锦本就一幅淡漠的样子,偶尔置之不理亦是常有的。他大约也是不愿让别人待他另眼相看,所以才练就如今这样一幅随声而动的好“眼神”。
“公子!切莫下车!”老者忧虑的拦住他,身子瑟瑟发颤,“有血……”
“让开。”他抚开车夫,用衣袖捂着鼻尖,“没想到这么快便攻下了。托雷的手脚是愈发的快了。七叔,掉转方向,往北从官道走。”
那日割袍我便已疑心他有惧血这个毛病,他的鼻子是这般灵巧。所以才挑了檀香用作近身的香料罢?檀香气浓,无怪在车子里只有他豪未察觉。
越靠近汴京城,路上的行客就逐发的增多。
小小的郊区茶摊前,现下挤满了过路之人,因为实在是再也腾不出地了,许多稍年轻些的妇人壮汉都是席地而坐的。肩上挑着包袱,光是啃干硬的白馒头已是满脸幸福的模样。
一路脸色发白的戚锦提议要喝杯热茶,于是整车子的奴婢都跟着一齐去讨水。
从这里已远远能看见逶迤华贵的汴京。幽房曲室,玉栏朱楯,大有临安的柔婉,也不失洛阳典雅之息。重踏故土,我心中早是酸甜苦涩的翻了几番。便连这一草一木也亲切十分。
“啦啦啦,这坠子是我的了!妹妹休想与我争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小男孩儿将墨绿的玉佩环子高高举起,一边躲着小女孩的追逐。小女孩身子粗笨,只好在他身后一圈又一圈的打转,急得眼中溢满一汪泉水。
多久没有听见这样好的笑声。我不由自主的掀开帘子一角。
坐在对面土山坡上的是一家四口,丈夫正饮罢酒水抹着生满清渣的唇角,妻子抬起手臂,用袖子替他小心的拭去额边的汗珠,偶尔招手笑道:“宸儿,你慢着些跑。小心摔碎了,兰儿又该生你的气。”
这一招果然有效,只是那男孩还未收住脚下的跑势,便被紧随而来的女孩撞个正着。一个不稳,那绕着手腕的环子脱了绳,栽进了草丛里。
“呜哇……宸哥哥大坏人。我兄长的坠子……”
“宸儿。让你莫要顽劣,若是当真碎了,你拿上十条命也赔不起。”母亲容颜薄怒,慌忙丢下了丈夫,小步跑过来翻找。
我仔细瞧了瞧,正巧落在车轮一旁。奈何开不了口说话,便拾之归还。
小男孩见妹妹哭得伤心,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蓦然想起许久许久的小时候,我与梦洌也是同他们一般高,那时只要受了委屈便会去寻他,我坐在高高的河堤之上,他伴着我,问我为何不哭。身后蒹葭苍苍,那景致是再美的城阁山水都比不上的。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那女子签过儿女,远远的疾步走来。
我方从梦境中抽身,食指翻过坠子递给她。
“这是兰儿他哥哥的遗物,倘若丢弃了,日后就不能寻见亲人,还要多谢夫人的大恩大德。”她感激至极,我摇着头。才明白这小儿小女并非血缘。
再谨慎观之,玉佩的手工并非巧夺天匠,色泽亦不够通透,想来只是她哥哥随手买来的玩物。倒是她身上着着锦绣织缎,看上去名贵的很。
那织锦的图案瞧着有些眼熟。
我揉着发鬓痛苦的回忆,脑子里忽然有个身影闪逝而过。可伐子刚要迈出去追那三人,耳边厢听见戚锦吩咐道:“这碗热茶送给那车上的夫人。”
“好嘞。公子对夫人真是体贴。”小二笑吟吟的接过,忽然又回头道,“只是小的劝一句,如今汴京城已是过不得了。城里的人淹死的淹死,烧死的烧死,你看这满山停客全是侥幸逃出来的。等过了今夜,小的也要卷席子回老家了。”
“是吗?”戚锦淡淡的应答,万千风骨的脸上浮起一丝邪异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可能有些枯燥。
一注重写环境就又多了这么多废话。
然后还要多谢最近收我文的妹子。
╭(╯3)╮亲一个。
35、只手遮天⑦
37、只手遮天⑦ 。。。 
“啊……血!血……好多血……求求军爷,求求你饶了我吧……”
男子凄厉的啼哭声自长巷最深处传来。街头空空荡荡,只剩残灯弱柳迎风招展。曾是彩瓦琉璃纸醉金迷的汴京却铺了一地枯叶。断垣露出半截灰白的砖墙,依稀还能看见昨日人脉兴隆的光辉。
“别杀我……别杀我……”人烟稀少,就连凝重的呼吸声亦仿似飘自遥远的瑶池。一时从四面八方如同海浪般波涌而过。挠在人心尖儿上,教人毛骨悚然。
大家都绕道而行,唯独戚锦执意要往汴京官道走。
两位美娇娘被吓得不轻,此刻正缩成一团,用彼此的双手为对方堵着耳朵,不愿再听见任何惨叫。
我的心里宛如有一万把磨砺了的刀子从左至右,从上到下,一遍遍交替的在划割着,这些日子来的病痛却是缓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苍生间虽不必母子关系,却本都是一体。当下的情势,人心却比猛虎还要难以揣测。这红了一春的鲜血又岂是诵经念佛能够超度的?
况且这死的,全是我的同胞手足。
汴京已经没有多少存活着的人了,偶有过客也尽是背着细软行色匆匆,一列军队正松散的路过。目及萧条,我不忍的放下帘子,只悄悄顺带一眼。
我已分不清那是蒙军宋军或是金军。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说话的是夹在中间的一名孱弱汉子,他交拢双手,搓了搓,嘴里哈出一团白气,“家中额吉(蒙古语母亲的意思)卧病在床,做儿子的没能在旁服侍已是大不孝,不晓得今年三十额吉可曾吃上热饭喝上羊奶酒。”
“我们如此为托雷王子卖命,想必一家老小都受着优待呢。你就把心放回肚皮里头去罢。”走在前边的人安慰道。
“想着也是,横竖现在那完颜合达死了,其余部下也皆被擒了下来。等去过洛阳,想来就能回大草原去了。”
“是啊。你这性子得收敛点,免得被闲杂人等听去招祸上身。”
沉重的脚步渐行渐远。
戚锦的眉毛如青鸟之翼略微飞扬,薄唇似笑非笑。他从不曾掩藏过灼目的狂傲,不知是不是也同我一样留意听清楚那风中的对话,见他坐势更加放松,手里颗粒分明的拨动着一串佛珠。
我原是心急如焚,完颜大将军既亡,梦洌必定也要失势。如今瞧戚锦笑看风云的模样,梦洌暂时应是没有为难,恐怕正在洛阳。
脑海中不慎又窜过那水灵灵的兰儿身上穿的锦缎子。狮豹之纹鲜少绣在女子的衣口上,但也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敢绣的。兰儿应当是武将出身。我记得,似曾在三峰山金营里见过。
越思越想,徒惹脑热心疼,便暂且搁置一边不再去寻根刨底。
马车平安的过了汴京。
沿途血腥凄惨的故事充耳如麻。据说完颜将军死了之后,被割下头颅,热血洒满黄河之水,用粗布裹着在城里绕梁三天才被取下。将军生前是何等清高之人,怎能容得旁人如此羞辱他。无怪乎经过黄河时无端端的飘了雪。莫不是苍天怜惜我们匆匆薄缘,代我缅怀了。
再后来,又听说忠孝军统领完颜陈和尚不愿苟且独活,赤手空拳独自骑马去了蒙军大营,蒙军听得他的名号心惊胆战,重重围之绑了去见托雷王子。那托雷王子倒也是个惜才的主,奈何劝降不成,终也灭了他的口。在这血色的春日中成了一段流芳佳话。
我起初听着还会汗毛直竖,到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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