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谣》第39章


“你我之间何须谢字。”他轻摇纸扇,笑颜诚恳,高高的额头上细布汗水,若夜里零碎的明珠般闪着光泽,“倒是卢某心里觉得很是亏欠,听闻家中仆人说起姑娘来府邸上寻了好几趟,再后来我到烟花山庄之时,你却又不在了。”
说罢我与他一起笑了起来。搁在我们之间的那根弦被弹指拨动,两人直笑得前俯后仰。
“看来真是天意弄人,”好一会儿我仍是沉浸在重逢的快乐之中,连眉梢眼角都是带着真正的笑意,“我与梅颇兄的缘分大约还不够深厚罢。”
“说得极是。还要再去白马寺奉上一炷香最好。”他点点头,会心一笑。
无论是炎炎夏日抑或是飘零寒冬,梅颇兄的身上始终散发出一股收放自如的暖意,暖上了人的心梢。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得放松,且今天又有这样好的兴致在,便率先饮了几杯。
他对酌几口,柔和的神色却渐渐收敛起来,低头把玩着快要满溢的酒樽,道,“险些以为凤姑娘也跟着卷入战火了。几番到城门下都未曾见你。问及守城卫士也皆不知晓你的踪迹。”
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眼前雾蒙蒙的看不真切。暗自叹息一声:“如今这动荡不安的世道,只怕梅颇兄也过的不安稳罢?有劳你还记着我,对了,梅颇兄说是要去孟州。那里可是有什么大好的景致?”
我知晓他生性酷爱梅花。可离梅花盛放的时节还太早。
他眼光一滞,簌的又展开扇子在胸口扑扇:“只是住着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洛阳附近战事已熄,心下叨念那个人是否平安。便独自牵了马来了。”
我恍然大悟。如他这般走遍天涯的人,想来也是结交满天下的罢:“梅颇兄何时走?”
“不急。”
去孟州之路必经青松观,算了算时日,又该去送些新药,便劝道:“后日我正要出城,不如一道同行,也算是送梅颇兄一程。”
他感激的盯住我:“如此甚好。只是除我以外,还有一人也是日日想着要见姑娘一面。”
鼻息陡然间转重,彷如周遭的空气被日光晒得稀薄难觅。提着酒壶的手也不免加重力量:“凤轲果然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奈何消受不起。”
“我知道你与墨沉兄素来都爱斗嘴。私下却也算得半个朋友。如何赌气起来了呢?”他静静的看着我,浅褐色的瞳仁映射着湖光,又故作无奈的兀自转过身去长叹道,“哎,连我也是误打误撞才遇着凤姑娘,墨沉兄那少根筋儿的,不晓得还在哪个乱葬岗里发了疯的去翻找你的尸体呢。”
我听完心里只像那锦鲤池里的水般,激起了层层静谧的涟漪:“他几时也这样清闲了。”
梅颇兄不语,浅浅的笑着。
指骨中满是冰凉的汗液,迎着风,刺得微微发麻。我起身,叫了武儿来收拾酒席。临别之时,梅颇转过身,折扇轻重交织的敲着掌心说:“既然凤姑娘不愿与莫沉兄再有交集,卢某心里也有了定夺。我会写封书信告诉他,你现下安好。想来他得知你一切康顺,也不会再来叨扰姑娘。”
我扭着脸容笑着福身道谢。胸口却闷闷的,恨不得要拿个锥子,把它戳空了才罢。
我与他斗气,为的非是男女间的情义,只是恨他欺我敞开心扉,却又在我心门前上演背弃之事。人言而无信,实实可恶,但若是言之必信,便是实实可怜了。细想下来,我也是有几分过错。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贴身的湖绿色衣裳被腥浓的鲜血浸成湿透。那些湿咸的血液尚还是热的,烧灼得浑身如铁烙般滚烫。我安然自若的躺在凹进地底下的坑里,头上乌云绵绵。
醒来天尚未亮,棉被早已潮湿粘腻,便索性去药阁里配置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
40、天涯海角⑤
42、天涯海角⑤ 。。。 
一早,将补血调息的药三五成堆的用绳索扎紧,顺便在篮子里塞了初空最爱的琼花和精致小糕点,我与梅颇兄牵着马儿慢慢的自北城门而出。
七月的洛阳,纵然是清晨,微弱的日光也能将人的皮肤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不一会儿我们便来来到分叉路口。去孟州的路往大道而走,去青松观的则是石子小路。
临别依依,又是久未遇上能畅谈的交心人,我不舍道:“只可惜梅颇兄赶着要走,等你折回,我就把城楼下去年埋的梅花酒取了,好好对饮一番。”
他笑着道好。目光迟疑的流连在侧旁连绵不绝的山峦之巅,却迟迟不肯乘马走。梅颇兄从来都是闲云野鹤泰然自若,甚少会面露心事。我想许是他心中担心故友安慰,踌躇着不敢上路,复催促了几遍,他这才策马奔走。
直到马蹄席卷呛人的沙尘纷纷滚走,我才转身,携着沉甸甸的心疾步走向青松观。
方走进山门,初空早笑吟吟的伸手拉过我,照例欢喜的把琼花养在水中。往常我只送完药便走,今日却不由得多端详了几眼。纸窗上干净如洗,山野间寂静,不时还能听得见里头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初空并未起疑心,满脸笑颜的端出冰镇莲子汤。
我不忍拒绝,况且本就是做好了诀别的打算,遂与她同坐在树荫下,一口一口的吃着以清甜的泉水熬成的莲子汤。莲子尚未去心,甜中掺苦,正如当下难以消磨的光阴?
我细细的吞咽完,对她浅浅一笑,自衣袖里摸出几张折叠工整的药方子,亲手递给她,道:“往后这天气越发的热了。你且莫要责怪凤轲惰懒不再山上赠药。我仔细的瞧了瞧,这些药材山上皆有。想来按着这三个方子各抓十剂,服完一个月就能彻底根治。”
初空珍重的收好,点点头,眼中已有些湿润:“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七月份的暑气这般燥热,本该是要我亲自下山取药才是,只怪我这个老姑子,腿脚不便又有眼疾,才让姑娘一次又一次的劳累。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妨。”我说着,眼珠子禁不住瞟向那扇始终未向我敞开的木门,依旧是掩得毫无缝隙,稍等良久,见里头没有动静,我不免很是失望的起来福身道,“既无要事,凤轲先行告辞。”
“凤姑娘慢走。”初空又好生说了几句谢言。直送我到山门,才互相道别。
我既下了要杀术虎静之的决心,自然也是做好了玉石同碎的打算。云齐被我牵累其中,已感万分愧歉,虽是与那个人素未谋面,但数月来每日晨昏都琢磨着药材分量,倒也成了心里头一桩放不下的事儿。今日安顿妥善,我也终可以安然踏上寻仇之路。
边出神边小步走着,忽想起还未告知初空煮药要以雨水为引,方可降下那幅身子里的余热。若是让武儿转告,又恐会引起初空的担忧。又跺了脚拢着手转回青松观。
走得太快,一路上淌出的汗滴不知不觉间已被风干,贴着肌肤,凉凉的很是舒爽。
我离开后,初空女冠却是忘了带上门,两边敞开着,关不住院子里妖媚的阳光。因忙着赶路,我现下口干舌燥,酸涩的说不出话来。
“慢些,慢着些走。”左脚踏进门槛,右脚未动,只听初空的声音沉闷的从糊好的纸窗中急切的传来,“你的身子刚好点儿,怎就迫不及待的要走了?”
“……咳咳。”那人也不应答,厉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压了下来。听那声响,是个女子。
我纵使极想一睹她的真容,但暗地里偷听总归是不太光彩。遂在门旁折了几颗开得盛的商路。商路的果子颜色纯黑,正如笔墨的颜色,碾碎了能沾着树枝写字。思来想去,就着帕子将要说的话代写在上边。
“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就算有十匹马在你跟前,也拉不回你的心意。”初空的语气转作僵硬,声音虽一如既往的甜美,却宛如多了些严厉的苛责。
我暗道这野猫果真也是有几下子本事,才能惹得脾性一直婉约脱尘的初空也动了怒。我如同置身烤炉,方沾上指尖的商路汁,眨眼间便被日光吸干了。索性多摘了几颗。
屋子里悉悉索索,似乎是有人在收拾细软。
“住手!”初空沙哑的嘶喊道,一时喝得树上的夏蝉也安静下来,“你要走,我也不好拦你。只不过凤姑娘的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你这幅身子骨,还要再食一个月的药。莫非你想病怏怏的回去不成?”
嘶——嘶——
女子急促的吸着滚烫的空气,四下里尽是刀尖一遍一遍划过木板的声音:“提起她……咳咳。我,我便恨不得拿这刀子,将她……千刀万剐!”
她说得浑浊幽怨,且又隔着一道厚厚的墙,食指顿住,墨黑的颜色渗透衣襟,只震得我的小腿如覆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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