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第63章


孟时涯回来了,端着一个白瓷碗。
林长照看着他,没意识到手里的书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孟时涯来到他坐着的书案前,放下瓷碗。碗里是白粥,不稀不稠,配着白色的瓷碗和汤勺,搁在红木方盘里,让人觉得这东西与学堂,书案,笔墨纸砚格外不相容。
孟时涯缓缓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长照的脸庞。而他自己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至少林长照脸上还带着惊愕。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一碗粥的故事。”孟时涯轻声说,“若你听了,还愿意与我成婚的话,那我们就成婚。”
林长照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之后轻轻点头。
孟时涯依旧盯着他,张口开始慢慢讲述那个刻在他心里的“故事”——“从前……邺安城有个贵公子,他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天之骄子。他自幼骄纵傲气,有许多坏毛病,但总算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有一天,他家里出了一些事……他失去了一些亲人,又发现一些亲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值得尊敬,所以他愤懑不平,满心怨恨,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平。他开始学坏,交了一些坏朋友。他本来觉着,这一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也并无不可,直到有一天……”
孟时涯微微低头,看向那碗放在林长照面前的白粥,苦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有一天家里的书童给他送来饭菜,其中有一碗白粥。他心情不好,喝不下去。这时候……他的同窗,一个贫困的学子从睡梦中醒来,他随手就把这碗粥给了这位同窗。因为一碗白粥,他的同窗对他感激不尽,从此经常向他请教,想要做他的朋友。可是他浪荡惯了,他的那些狗朋狐友不喜欢这么一个穷酸书生做跟屁虫,再三捉弄这个书生。他那时还觉得挺有趣,就放纵他们欺负他……后来,后来这个书生偏偏对他生了几分情意……可他呢,因为讨厌男妻,认为他们都是轻贱自己的人,所以他对这个书生避而远之,甚至对他说了许多伤透人心的话……”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当他说出那些话之后竟然会心痛。他看到那个书生羞愤离去,竟然会后悔。从此以后书生跟他疏远了,而他也跟那些个狗朋狐友渐渐断了关系……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听说这个书生要做别人的男妻……他看着书生被人娶走,书生成亲的那个晚上他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夜,那时候他隐约明白,自己是喜欢那个小书生的。可惜,书生已经是别人的男妻了……”
“……书生的夫君对他很好,他们琴瑟和鸣,传为美谈……他看着书生那么快乐,就忍不住多看一眼,然后他就彻底动了心。小书生病了,他送这个送那个,小书生不愿见他,他跑去对方家门口又吵又闹……他只是想多看书生一眼,枉顾世俗,不遵礼法,只是想让书生回到他身边。但是小书生再也不喜欢他了,从他说出那番伤人心的话,就被小书生当成了坏人……后来,后来小书生就病死了。他痛苦欲绝,不知道该怎么办。偏偏这个时候,他得知小书生生病是因为他的那些狗朋狐友曾经……曾经欺辱了小书生,毁了书生的清白……他恨那些狗朋狐友,更恨自己跟那些人做朋友。所以他杀了那些欺负过小书生的人,又因为杀人而被斩首,丢掉了性命……他本来可以不死的,但他觉得,没有小书生陪着,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更想……重活一次,再见到小书生,诚心诚意把那碗白粥送到书生的手上,跟他说……他想好好认识小书生,也许小书生以后还会爱上他……”
孟时涯红着眼睛,静静地看向林长照。
林长照木然地看着那晚白粥,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孟时涯想要端起那晚白粥,林长照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来,倔强而愤恨地瞪着他。
林长照从来没这么急切地说过话:“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说我们跟他们很像吗?你觉得我……觉得我不喜欢你,是不是?你以为我心里没你,是吗?!”
他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孟时涯心痛无比,转过去坐在他身边,将他一把抱住,抚着他后背轻声安慰:“没有!没有……你别怕!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与故事里的那个笨蛋一样,曾经交错了朋友,我怕我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你。”他拨过林长照的脸庞,与他额头相贴,哽咽道,“明见,我不说了……我没想到你会误会!你心里有我,我知道的!我只是怕……怕你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混账!怕你有朝一日后悔嫁给我!”
林长照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终于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
他哭了很久。
止住哭泣后,他抬手在孟时涯背上捶了一通,骂了好几遍“混账”。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你对我,对我的情意,我忘不了也不想忘!孟时涯!以后,以后不许你编故事!”
“好好,我不编……绝不编故事吓你了。”
“……你这个笨蛋……就算那是真的,那人跟书生也都入了黄泉,只怕见到彼此,也能相伴做一对有情的鬼吧?那个书生,肯定也是对他难以忘情,只是嘴上强硬罢了……”
孟时涯愣了愣,轻声笑了出来。
仿佛有千斤重担从肩头卸下,心里的石头也蓦然消失了。孟时涯觉得林长照这番话就像是一纸赦令,把他从罪过里解脱出来。
成婚
孟时涯与林长照的大婚之礼如期举行。邺安城的二月中旬,乍暖还寒,故而赵嬷嬷给做的婚服都是镶了一圈白貂毛的。大红的颜色,祥云织锦暗纹,点缀一圈白,广袖宽摆,又罩了一层红纱,走动之时飘逸俊雅,把孟时涯这般俊朗的男儿衬得越发不俗。
大喜之日精神爽,穿着如此精致的婚服,孟时涯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不知道羡煞多少痴儿怨女。昔日的武状元要迎娶文状元,当年的邺安四公子中的两人要成婚,大周朝的骠骑大将军要跟通州刺史喜结连理,京城轰动,整个朱雀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据说,林公子家中无人,所以是从甘棠街的一座院子里出嫁,送嫁的是他的义兄,当朝太傅贺之照;
据说,林公子为官清廉身无长物,还是陛下赏赐了许多东西做嫁妆,等到了孟府门前,还会一路撒铜钱雨贺彩;
据说,孟公子并没有大肆宴请亲朋,而是在千佛寺设了素斋宴,七天七夜流水席,但凡诚心向善的都能入座一饱口福……
孟时涯在马背上,听着道路两旁的百姓们说话,听着喜庆的唢呐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也不知明见眼下如何了……他见到自己的那一刻,会是什么表情?
孟时涯面上平稳,内心早就焦灼慌乱,一会儿想着自己的仪容可还得体,一会儿又担心在拦门的几个同窗面前败下阵来,叫明见面上过不去……想着想着就到了甘棠街。
鞭炮噼里啪啦想起来,一群孩子跑着呼喊:“新郎倌儿到了!”“孟将军到了!”“喜钱喜钱!”
身为礼官之一的陆元秦打开了门,提着竹篮子,抓起一把把铜钱洒向半空。叮叮当当的声响混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小小的街道顿时满是欢笑声。稚儿猫着腰挤进去,到处捡铜钱,大人们也纷纷加入其中,还不忘对礼官道一声恭喜。
几十串的铜钱洒了好大会儿,孟时涯刚好从人群当中的小道缓缓催马而至。迎亲的队伍跟在后面停下,唢呐声却没有停。
陆元秦长了几岁,留了胡子,看着比孟时涯要成熟些。他行了一礼,笑呵呵地说道:“孟兄,佳偶天成,恭喜恭喜呀!”
孟时涯翻身下马,回礼笑道:“陆兄,多谢。”
陆元秦再施一礼,朗声唱和——“喜门大开,新郎倌儿来!”
孟时涯随着鞭炮声跨进小院的门槛儿,自此便脑袋里晕乎乎不知所以了。他随着礼官进了院子,绕过杏树进正堂,见了身为长辈的贺之照,又被一群同窗簇拥着来到卧房外,可人却进不去。
昔日同窗使上了全力,尽拿些刁钻的对联和典故来为难他,仿佛今天才是“一雪前耻”的日子,孟时涯学问胜过他们,本来无所畏惧,奈何他心中激动,乱了思绪,终于耗费了些时间才被放进卧房。
林长照就坐在床上,没有蒙盖头。民间娶男妻向来不作女子打扮,是以他们两个这日的装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林长照偏瘦些,身量不如孟时涯,脖子上多了个御赐的金锁璎珞。
林长照听到哄笑声抬起头看过来,孟时涯刚好被几只手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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