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弦花》第36章

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真是老天开的一个更大更荒谬的玩笑了，居然让顾容锦为了她而废了一只手——
这人情，根本就是利滚利，再也还不清了。
顾容锦八年前一夜之间挺身而出，站在这上海滩接受所有人的挑战，他的能耐，谁不清楚，可是现在让他失去了一只手，还不知道有什么乱子在等着顾氏呢……
都是因为她的关系。
她怔然良久，可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正好车子也驶入了古艾园，她拉着顾烟烟下车走进了洋房内，客厅里此时正坐着一个人，看到她回来便站起身来，“夫人。”
顾烟烟却已经直直扑入了那人的怀抱，带着泪委屈道：“许大哥！”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抵在涨痛的太阳穴处揉了一揉。
顾容锦如今变成这样，她该做什么才算是尽了一份义？
、第14章（1）
其实想一想，若是顾容锦不曾“帮”过她，她断不会感到为难，虽然他的“帮”，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他总是做过，也正是为此，她现在才要左右为难。
那天顾烟烟眼泪汪汪地等着她想出法子来，可是她又能做什么？难道要上门谢罪？那是断然没有道理的，她当时可跟他说过要他不要去。
他的动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此时正是早间，刚刚吃过饭，她在客厅里坐得无聊，便忍不住又想到顾容锦身上来。下人刘妈突然走来，在她面前一站，“夫人……”
“怎么了？”她问。
刘妈这才出去抱了东西进来，居然又是好大一只花篮，里头放的全是深红玫瑰，那花一枝枝一簇簇全部都挤在一起，散发着浓郁而香甜的气息，只怕有一百朵两百朵，碧的梗子绿的叶红的芯，将一只藤编的篮子盛得密不透风，“又是这个。”
“还是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她问。
“哪儿知道啊？”刘妈抱怨，“我看咱们古艾园快要更名为玫瑰园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得闲有钱。”
她笑了，不以为意，“算了，摆来看也是好的。”
其实心里不是不疑惑的，自从她回到古艾园之后，这不知道打哪里出来的玫瑰花篮就每天一只准时到古艾园里来报道。她原本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可是想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想来这上海滩没有一个人会开这种胆大包天的恶作剧吧？居然有胆子给古千城的遗孀送花，又不是钱多烧得慌。
刘妈于是便带着那花走了，口中嘟囔着说：“算了，给夫人你拿来泡澡也是好的。”
她听了忍不住失笑，晨间的风吹动窗帘，她朝外看过去，眼神变得悠远绵长。
与杜岳汶那边谈得顺利，甚至罗老大那边也已经被他们逼得惨不忍独，不停地派出说客要他们两边都放他一马，可是她没答应，一半是因为他当时翻脸不认人的举动，一半其实是为了……顾容锦。
若不是因为他，顾容锦的手也不会出事。
她不确定顾容锦有没有把他的手出事的原委说出来，所以她便不能确定顾氏那边的人什么态度，但是总之，她打击罗老大，却有一半是为了他却的确没错。
何必这么做？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或许，只是为了他这个难还清的“人情”吧。
只是最近顾烟烟来得太勤，她不免又多了一层担心，若是顾氏的人知道她常来古堂，随便找点事端，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所以许世昭那里，务必要给他提个醒了。
于是过了两日，她果然找了个借口，要许世昭来见她。
其实许世昭平时是不大来古园的，即便是见保罗，也是在古堂，不过既是她喊了他来，他也不得不来。
来了之后被让进客厅，她就有话直说了，“最近顾烟烟似乎常常来找你。”
“我们并没有说什么。”
许世昭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的，只看着她，她忍不住心下又是一动，他这样看着她，不带什么表情的时候，真的和元哲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也知道，顾氏的人最近恐怕正找不到地方发脾气，要是被他们抓住了什么借口……我可不想给你给古堂惹麻烦。”她轻描淡写，想他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多说。
许世昭果然笑了，点一点头，脸上带着些许嘲弄，“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也就这样了，我让你来，只是为了说这句话。”她也一笑，尔雅无比。
“难道夫人就不想和我说说别的事情吗？”许世昭突然对她笑了。
“哦？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和你说，”她敛眉一笑，“回头若是见了顾烟烟，记得要她来找我。”
曾几何时，她见顾烟烟的次数倒不如他了？
“我知道了。”许世昭微微眯了下眼睛，随即起身，“若是夫人没事说的话，那我就先回古堂了。”
她便看着他离去，身上穿的是青色的长袍，瘦瘦高高的样子，那衣衫倒显得稍胖，一阵风来，吹得贴在身上，越发的瘦，而且高。她看着看着神色又恍惚起来，想起以前元哲每次出门的时候，她若是在家看着，他总是习惯性地回头对她一笑，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朝他看去——
许世昭蓦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要笑不笑地扬起了唇。
“等一下！”她下意识喊了一声。
许世昭停了下来，转身，“夫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她顿时怔住，随即嫣然一笑，掩饰过去，“没事，你走吧。”
但是她没料到，她这样说过之后，许世昭却又走了回来，站到她面前，微微低下头看着她，“夫人？”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如此相似的眼睛，她只觉得仿佛有莫名的力量吸着她，一直掉下去，一直掉下去，直到她坠入深不可见的深渊里去。
“夫人？”许世昭的声音飘忽地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手虚虚悬空在她面上一寸之处，顺着那线条游移过她的眉眼，她却仿佛着了魔一般，只怔怔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他却骤然抽手，随即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随即羞愤无比地涨红了脸，但是心里却黯然神伤。
但是她这样神伤的情绪根本就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地，许世昭便闯出了祸来。
因为顾烟烟。
事情发生的那天，她才刚刚起床，刘妈准备了早点，同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收那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持续送来的花篮，因为想来，今天也不会例外。
古艾园里已经摆放了很多这样的玫瑰花篮，不过大家看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刘妈甚至研究了很多奇怪的菜式，看看能不能把玫瑰花瓣加进去。她说了两次，但是似乎无效，也就任由她去了。
不过这日，显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不然也不会赶早就有预兆了。
先是她洗漱的时候，颈子上的项链突然断开，珍珠跳得一地都是。
接着吃早饭的时候，她被咖啡莫名烫到唇。
再然后，古艾园的大门被人重重拍响，她让刘妈去开门，结果刘妈跑出去之后，再带着一脸煞白的神色跑了回来。
她疑惑地挑了下眉，随手拿了披肩朝身上一裹，然后便走了出去。
呵，好大的阵仗！
她看着那雕花大铁门外的不速之客，再看看那些人，黑着脸，活像她欠了他们钱似的——
可是，他们都是生面孔，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们，于是嫣然一笑，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里，“诸位，我好像没有请你们来一起吃早饭吧？”
那些人却都没有理她，只是动作很一致地朝后看去。
她循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在他们身后，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老爷车，车窗关着，不知道里头坐的是谁。
她便朝身后扬了下手，示意开门。
其实古艾园里除了她之外，另有厨子、下人、管家、司机等人，而此刻，得到消息的何云早已经跑了出来，看到她示意要开门，立即拦住了她，“夫人，不要！”
她摇了摇头，随即又说：“开门。”
何云无法拦阻，眼看着铁门大开，只能无奈又紧张地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
她走了过去，离院门外那群人也不过几步的距离，却是看着那辆车子，随即再度弯眉一笑，“阁下是谁？大清早的就来古艾园，总不是上门寻仇？”
何云被她说得脸都白了，立即摆出一副随时都能飞扑上前替她挡子弹的造型来。
但是那车里的人却毫无声息。
她也没说话，就那样看着那辆老爷车。
唔，保养得很好，看来车主很有心……
尚未来得及转念，那车门却突然开了。
她看着那车门，看到一条腿先出来，接着是半个身子，接着是整个人。
许世昭。
等一下，抵在他额上的那个黑洞洞的东西是什么？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再看看那把枪，但是随即，拿着枪的人便现身了，她吃惊的话顿时脱口而出：“顾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