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忘忧》第42章


袁虹说她:“你姐以后不在身边,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葛棠戚戚道:“那我真庆幸可以只照顾我自己……”
一年前江齐楚被公司调去南方,丢下一个连火车站都找不着的葛萱。小棠曾对父母感叹:“江哥真是把咱家葛萱照顾得太好了。”跟着她也考到哈尔滨,之后这一年下来,葛萱还是不知道去车站坐什么公交车,这让葛棠不由自我检讨,是不是自己也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再后来她终于相信,她姐在方向问题上,永远少根筋。葛棠每天都得做好去不明地点接她的准备,寝室里的同学直问:“你和葛萱到底谁是谁姐啊……”
今天,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葛萱带着火热的事业心和一颗转向的脑子将要踏上社会,离开哈尔滨奔往帝都,换片土地播种新植物。葛棠想的是,她反正也是转向,爱哪儿去哪儿去吧。而且,早半年在电话里,就不经意将姐姐的北漂计划透露给了江齐楚,葛棠不相信她江哥会安于待在东南沿海。
对于女儿一毕业就跑去北京工作的决定,袁虹持保留态度。她觉得孩子刚毕业,工作上难免会有失误,离家太远,人生地不熟的,出点什么状况够不着照应。用葛冬洋的话说是:“摔了跟头都没人给揉揉。”
葛萱对此见解独特,“要是反正都得摔跟头,我宁可这一跟头滚出挺远,不愿意在原地看着让我摔倒的那处风景。多上火啊。”
这儿有着太多让她耿耿于怀的往事,以及道义毁灭的人类:明明不爱却来引诱她的花心许欢;声称陪她却说走就走的薄情江齐楚。有这种植物生长的这片土地,葛萱待够了,并且懂得“幸福不能倚赖他人”这个至臻道理。
怀揣过好日子报复旧人的不正常志向,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她会用自己方式的幸福,让那些曾经抛弃她的人仰望。过程即使真如大家所说充满挫折,她也不会活得比过去更憋屈。
现在的葛萱回想起来,完全记不得当年自己哪儿来的一份骠悍,连□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就那么孤身一人漂到了首都。
北京那时房价正在飙升的初期阶段,葛萱在几个北京同学的帮助下租到了房子,说是房子,其实是一间房里六个床铺当中之一,每月也要几百块。付了一季度房租,再置办点日用品,从家里带来的钱所剩无几。可在给家里打电话时,她还是逞强地说:“够花够花,这边吃的也不太贵,怎么也够花上两个来月的。再说我找到工作下个月就开资了呢。”
这算盘打得理想清亮,葛萱也知现实艰难。
她那几个同学在北京读了四年书,目前还都是芸芸待业生力军的一小撮。晚上一起吃饭,纷纷劝葛萱不要太急躁,工作要慢慢找,先适应一下环境。葛萱很客观地说:“我不急不行,一礼拜找不着工作,就去□广场自焚。”
大家都笑,没人把她这话当真。
但葛萱确实有几分认真的意味。别说适应环境的闲心,连失眠都觉得奢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办了张新手机卡,号码填进简历里,便开始疯狂应聘。
只看工作地点在北京,岗位要求不算苛刻,其它薪资待遇、具体工作职责,完全无视。一天下来,旁边陪着她在网吧发简历的同学直说:“葛萱,我觉得你一礼拜肯定能找着工作,就按百分之一的概率算吧,你明天起码得接到十多个面试通知。”
葛萱一上午就破了这个数字,拿着微微发热的手机,当天下午就在同学的陪同下,去了一家公司面试。
公司是搞房地产的,在一栋商住楼里,小小的格子间,没多少员工。同学开始还说:“小公司也好,小公司事儿少。”
面试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表情木讷,问题机械。简单如走形式一般的对话之后,对葛萱说:“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基本工资加补助两千五左右,另有季度奖金。先去培训七天,培训费三百块,转正以后全额报销。没问题的话明天早上九点半来公司报道吧。”
葛萱把几个重点数据在脑中存储了一下,犹豫地问:“我……做什么的呀?”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她竟敢有此一问,愣了愣才反问她:“你自己投的简历,自己不知道什么工作吗?”
葛萱低头,满脸通红。
对方不耐烦道:“行政。”
出了门一说,同学啐道:“行政培训个屁!这收钱的肯定是骗子,甭管了,下一家。”
葛萱出了大厦,恋恋不舍抬头看了一下那公司所在的楼层,心想怎么自己的第一次总是遇到不诚心的家伙呢?
第二家公司地址拿出来一看,同学好一顿商量,“咱别去了。真到这地儿上班,早上九点上班,你五点起床都不一定能赶上趟儿。”葛萱只得作罢。吃了饭又去网吧发简历。这回有所挑选,离家太远,公司性质不靠谱的,甩在投发范围之外了。
白天面试遭遇骗子的事,葛萱没敢跟爹妈说,到了晚上越想越神奇,给小棠打电话讲述。
小棠静静听完她的面试过程,没作任何评价,倒说了句不相关的,“你换手机号怎么不第一时间跟咱妈说呢?从昨天打你电话都关机,都急坏了。”
葛萱连忙挂了这边,给家里打回去,被袁虹劈头盖脸一通数落。整天不顺利的求职过程,让葛萱听到这些埋怨时稍感烦躁,“我发一天简历,又忙和这忙和那的,哪儿顾得来啊?再说头天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袁虹叹口气,“你这孩子啊,不知道大人跟你多着急……”
葛萱心里一软,勉强作无事状开口道:“哎呀你放心吧,我都在外面这么多年了,没事儿。明天面试完给你打电话。”
想起白天上网在BBS看到的一句话:我就像是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却找不到出路。挤在北京,给首都人民填麻烦了。
葛萱感到嗓子猛地干痛了一下,这一夜罕见地失眠了,躺在床来翻覆许久睡不着。
第二天面试约在十点半,她觉得肯定能起来,也没定闹铃。同寝的几个女孩才住到一起,彼此还不太熟,也没人叫她起床。葛萱险些睡过头,幸好被一通电话给吵醒。
小棠无比严肃地告诉她姐:“之前忘跟你说了,去面试穿正式点啊。”
葛萱睡得迷迷糊糊,随口反问道:“哪件正式?”
她带来那几件衣服小棠也都看过,想了一下建议道:“要不穿裙子吧,有很多斑的那件。”
葛萱理解了这种描述,跳下床翻出一件不规则圆点花纹的连衣裙,“浅蓝色的?”
小棠应是,又问了几句不相干的,给姐姐打打气,这才挂断。
葛萱兀自看着裙子发愣,本来挺好的一件衣裳,听完小棠那种形容,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最后还是服从安排,反正她也不知道该穿什么好。
北京8月热得人心冒烟,葛萱脸上薄薄一层润肤霜很快都化成了香汗,油汪汪地黏在皮肤。面试的这家公司冷气很足,葛萱站在前台,望着不远那座通透洁净的楼梯,后脊梁上又刷地沁了一层汗。
难得穿回裙子的葛萱,却遭遇一家拥有跃层空间的公司。一楼主要是会客区,散散坐了不少人,前台里漂亮的小姑娘满脸阳光,请葛萱去二楼会议室面试。通往二楼的楼梯是玻璃的——或是水晶的?总之看上去高贵极了。
就这么走上去,一层员工连新同事“底细”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了。
葛萱也很阳光地冲那小姑娘笑笑,根本没敢上去。
垂头丧气地结束这轮面试,出门正想给小棠打电话抱怨她几句,身边无声无息靠过来一辆车。被尾气的热度熏到,侧眼一扫,好大一辆车就快贴到自己身上了。车标是圈里一个人字破成三等份儿的,葛萱能叫出名字的车不多,这个是认得的,低咒一声,慌忙往路边闪去。
司机探出头来,“葛萱儿?”
许久未闻的儿化音,熟悉得葛萱眼眶微湿。回去头眯着眼看清人脸,她把连日不顺积蓄的怒气都吼了出来,“有你这么开车的吗,江齐楚!”
在她覆了水膜的视线中,是依然的眉浓眸亮。
深眼窝掩住透露过多心事的眼神,时常抿起的厚嘴唇此刻却因惊讶而微张,更显得下巴尖尖如同女子。长了这么标准一张瓜子脸的男人,除了江齐楚,葛萱就没再见过第二个。
“还真是你。”江齐楚知道她要来北京,怎么也没想到会给自己在街头遇到,几乎不敢相认,“呵呵,怎么穿成这样?”
葛萱怨气尤在,哼声道:“我就长成这样。”
江齐楚对坐在车后座的人说了句什么,推门下车,“什么时候到的?”他问葛萱,“你现在住哪儿呢?”
葛萱不看他,一双眼瞟啊瞟的落在车窗上,深色玻璃挡着,根本看不见内室坐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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