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第2章

“嘿，我瞪他一眼怎么了，就算是你的人也不用看这么紧吧，啊？”楚宁用画夹磕他，“走啊，看我不吃到你破产！”
晚饭后我不想耽误他们兄妹两人说话，就要先回去，可楚安还是开车送我。到楼下，楚宁不相信一样地说：“哥，你真破产了？就让绿野住这儿啊。”
“离书店近，生活也很方便。”我说。
“也是，哎，你也不让我们上去坐坐，不够意思啊。”
“我……”其实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这时楚安接道：“小宁，不早了，让绿野早点休息，我们先回去吧。”
楚宁有点犹豫地答应了，挥手向我道别。
我很惭愧，因为一直很感谢楚宁，那时候她给我很多陪伴和鼓励，虽然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还是愿意真诚地对待我，我记得她对我说“其实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她，我和楚安可能也不会有这一段算得上平静安宁的生活。但即使如此，我依旧不能确定如果她知道我的全部情况会怎么想。
楚宁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竟然在望城停了两个星期。临走的时候她神采飞扬，应该是很满意这次采风。在车站，她悄悄送了我两张作品，都不大，夹在她留给我的其他东西中间。当晚，我窝在被子里看那两张画，一张取名“不舍”，画的是河湾，另一张“望眼”，是一座桥。壁灯柔和的光线给鲜薄的颜色加上一层岁月的沧桑感，我细细地看，竟恍恍惚惚流下泪来。
我又开始发烧，没有办法，自己也知道，就没有和楚安说。他察觉的时候脸上一下子失色，十万火急地要送我去医院，我拦住他，说不想再去丢人，何况真的也不用去，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果然，几天之后书吧照常营业，我催楚安快回去工作，最近经济不够景气，他应该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他站起来，停一停，再停一停，忽然上来抱住我，很紧，很短促，然后快步出了门。
我捧着一本书看，半天没有翻页。
那之后，我开始有些神经质地避免与楚安的任何身体接触。之前已经是能免则免，除了征得我同意的寥寥几次拥抱，现在则是连他走近我都不自然地退后。自己也知道这样实在无聊，可是心事梗在那儿，草木皆兵。
楚安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一如以往来看我，邀我吃饭，周末起了兴致就载我去郊游。红花绿柳，他说他喜欢这样的野趣，我沉默着铺野餐布，让他一个人聒噪，他像是有无穷的感慨，说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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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人比比划划，总说不腻，时不时看我一眼，若是对上我的目光，就高兴地笑。
他还是经常在上班时间跑过来，帮我整理书架、粘标签或是收拾旧的杂志，我催他回去，他甚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夏天到了，空调声音有些吵，他帮我买了新的，把我的桌子搬到远离空调的一边，又叮嘱我不要贪凉，容易感冒。
那天刚下过雨，暑热一清，天气阴凉。他下班后过来，问我有没有空一起晚餐。
他总是这么问，其实，我哪有没空的时候？
兜了半个城，来到一间藏在街巷中的餐馆。这里很安静，灯光柔和，隐隐的有音乐。我们找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他叫来服务员点菜。
一开始，我们都沉默吃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忽然筷子碰到一起，我马上撤回来，他体贴地帮我把菜夹到碟子里。
“这里的厨师不错，前两天跟客户闲聊时知道的，来试过一次，还真挺好，你觉得呢？”
“很好。”
我伸手去拿杯子，他忽然用手掌包住了我的手。
动作僵在那儿，我忽然不舍得失去这样的触感，温暖而温柔，全心全意，义无反顾。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以为今生再不能碰到你的手了。”
“是吗？”我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他的手在轻轻颤动，想用力又不敢用力。我心里一紧，倏地用力抽回来，杯子里的饮料撒出一些，我不甚自然地用纸巾拭干净，然后张开五指看看，“现在是越来越瘦了，好像抓什么都会漏下去，呵。”我干笑。
他看我木偶一样屈起五指又张开，垂下头去默然吃饭。
我自知无趣，也闷声吃饭。他照例帮我夹菜，西红柿去皮，鱼肉挑出刺，青笋红椒，看我忙不迭吃得热闹，他总会微笑。
他说，孩子一样地：“我想去坐摩天轮。”
我看着他依旧清澈的目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好啊，就像初恋的少年一样。”听到这句他怔在那儿，我起身往门外去，“走吧，时间不早了。”
这是个不算太喧闹却一样繁华的城市，这座城有一个让人心折的名字——望城，有一条河，从西北流到东南，潺潺入海，那是望河。望河的河湾没有繁忙的港口，只有一湾凝望的水，几只小小的船，从那里，可以看到最安详的夕阳景致。望河上有十九座桥，第十七座上有一个巨大的摩天轮，夜里，熠熠闪光，它叫望城之眼。
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我看到他坐在一派都市的繁华夜色中，光亮从他的身后刺进我的眼睛，什么都不能看清，但我依然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孤独，清晰而分明，正如这清凉的夜，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看我的，在这么华丽的背景中，我是个什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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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呢，想到这儿，我牵起嘴角轻轻地笑了。
“我能不能，”他说，“人们都说，如果能在摩天轮顶端和心爱的人……”
“不可以！”我打断他。
“哦。”他不再说话。
在城市的高点，我觉得自己已经随着下面的望河水一起流到了未知的地方，或是海，或是天，背景中那些虚浮的光亮都与我无关，面前这个用那么温柔而悲伤的目光看着我的人，也与我无关。我伸手在空气中勾勒他面部的轮廓。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就这样跳下去呢？摩天轮缓缓滑过最高处，我站起来，却是走过去，抱住了楚安。
“额头，如果你愿意吻我的额头。”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牵起了我的手。指尖是他轻柔的吻，掌心是他温热的泪。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缓缓把车停在公寓楼下，楼道口的灯亮着，一团橙黄的光。
“晚安。”我飞快地说，像是不想让他听清。
他忽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我惊讶地转头，对上一张我很少从楚安那里看到的严肃表情。“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简短地回答，我逃进公寓。
飞快地洗漱，然后熄灯上床，我知道，我不熄灯，他不会走。
我想起那些他整日整夜守在我楼下的日子，我从没见过那么糟糕的楚安，胡子乱七八糟地涂了半张脸，瘦得双腮都陷下去，整个人成了灰扑扑的一团，只有两只眼睛还亮着，是那种再撑一秒就要熄灭的亮。
记得那天，我终于下楼，对他说：“楚安，你回去吧，我不走。”
他顿了一秒，然后扑上来紧紧抱住我，嚎啕大哭。我感觉到我们的骨骼挤在一处，那么真实的疼痛。
我是HIV感染者。那年楚安在俱乐部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跨坐在一个胖子的腿上，一边调情一边谈价钱。他红着眼睛冲过去，钳住我的手腕死命拉我下来，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就砸在那胖子头上。
旁边那些在酒精和药品的刺激下正在令人眩晕的光线中跳舞的人忽然停下来，我终于听清了包房里正在放的音乐，竟是一首老歌。
我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这个发狂的疯子是谁，保安冲进来，一片混乱。
楚安拽着我硬从人群中挤出去，我几次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仿佛被锁住，丝毫没有办法挣脱。就这样一路被追打着硬出了门，他拉着我不要命一般飞奔。后面人声渐渐小了，我们藏在一个破败的巷子里休息。
我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楚安。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喘息未宁，他拉着我又是一阵奔跑。
我们最终停在火车站的站前广场，背后是高耸的钟。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楚安站在我面前，像是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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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仔细地看，我对上他的眼睛两秒，错开，低下头。他猛地抱住我，粗粝而浑浊的哭声从他的身体中发出来，泪水流在我裸　露的肩膀上，火烧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哭泣。
我们逃上火车，人很多，没有座位，楚安用双臂把我护在中间，不让我碰到其他任何人。目的地是他家，我知道他父亲行商，产业颇大，但是看到他家的别墅还是吃了一惊。他父母脸色虽然难看，但毕竟保有礼貌，见我们一身狼狈，楚安的妈妈让我们先去洗澡换衣服。
洗过澡，楚安要一个人去和父母谈，他把我交给楚宁，安排她带我去另一处居所。那是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