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_绿蜡》第4章


他静静地听了,不做辩驳。
我忽而问道:“这大冬日,外头冰天雪地,你哪儿弄的鱼?”
他一怔,须臾道:“我路过桥时,见河里有冻鱼,凿冰取出。”
我不过随口一问,他如此说,我也不再多想。
用过午膳,我先不漱口,令他烫了一盅酒,喝上几杯。我问他喝也不喝,他忙摆手,说甚么也不肯喝一口。我便笑他,不懂这人世间的逍遥快活,酒占一半。
我独自喝了一盅,交代他好好看店,莫要乱跑,我往东去与人送些东西,去去就回。
世间我现今最不愿去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皇宫,一处是地府;相较之下,我又更不愿去地府。若非昨日应了去给鬼王送那梨木椅及茶叶,我经年也不去一趟。
地府入口有贰,一通仙界,一通人世;出口亦有贰,一达仙界,一达轮回。入口通人世者,偶有人误入。东晋有一文人陶潜,不知从何听来,曾书《桃花源记》记载,与实相去甚远(1)。
牛头马面将我放进门,我穿过一片落花染得血红之道,一径到了地府深处,日光逐渐黯淡至幽黑。我背着太岁椅向更黑暗处走去,不必睁眼也能感受到身边凉风阵阵,背后一道道阴冷的目光刀子般在剜我。
我全然不欲理会,心里却七上八下打着鼓,只盼这次无人刁难,令我送完快快家去便了。
刚想着,身前几道黑影便拦住了我。
“哎呀,你们瞧,这不是温大人吗?”
“温大人,好久不见。”
“这可是稀客。”
“温大人,上次还教你多来探看我们,找我们吃茶呢,怎生忘了?”
椅子的重量压在我肩上,我抬不起头来,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但这几个声音我十分耳熟,皆是鬼王的使差走狗。
我想绕开,他们忙伸手挡住了我去路:“哎!你走甚么?”
我将椅子一把放下,道:“既然你们在此,我就将这张椅子放在这儿了,这是送给鬼王的,你们带回去罢。”说罢,我转身便要走。
为首两个一把将我擒住:“这可使不得,贵客来了,可不能失了礼数。”
我心道不好,这下真给他们缠住了,要是被捉去,指不定怎样羞辱我。我便拼命推辞:“不必了,下次罢,下次罢。”
正挣扎着,只见这两个相视一笑,忽而在我后背猛力一扯,“嘶啦——”一声,细线扯下,我身上这层遮羞布般的人皮顷刻间落在地上,我尖锐地嚎叫了一声,瑟缩着蜷跪在地上,用一只手蒙住脸,另一只手胡乱拿起人皮往身上覆。
周围远远近近传来一阵窃笑声,我知道他们在笑我,面前这人装模作样对旁人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接话道:“温大人,快快随我们家去,替你穿了这人皮,这模样出去多难看。”说罢,几人又笑作一团。
我无处可逃,心里又悲又怒,很没骨气的眼眶一热,潸然涕下。
“他哭了,他竟哭了!”
我呜咽着,颤抖着爬起来欲逃,他们还不愿放过我,一脚将我踢倒在地,正要一耳刮子打到我脸上,后面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甚么?”
立在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手上点了一小盏鬼火,火光燎燎,映照出他的模样。但见他:头戴一顶长帽,上书“一见生财”四字,身着素襦赤裤,些微几点斑驳花纹,披散白发,手持折扇。面色如兰花,端严而疏离;鼻梁如刀锋,宣薄而挺立。丹唇紧抿,冷眸微眯。威严溢于眼底,风流自在眉间。
要说此人是谁,自是那勾魂使白无常谢必安。
他方出现,骤然间,隐没在黑暗中的鬼魂四散逃走。见到来人,那几个鬼王的差使也顿时失了威风,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我问你们在做甚么?”他逼近几步,提高了声量,无形袭来的压迫感令人难以喘息。
那几个差使你撞撞我,我踢踢你,谁也不敢先开口。半晌,那个为首的才细声道:“我们与旧友顽笑呢,温大人,你说是也不是?”说罢,狠将我瞪了一眼,仿佛我若敢说不是,他下次便不会放过我。
谢必安也看我,我想了一想,道:“顽笑而已,谢大人莫要当真。”
那几个差使方松了口气,得意地互换眼色。为首那个试探道:“谢大人,那我们先告辞了?”
谢必安冷冷道:“滚吧。”
那几人行了个礼,不出一瞬消失在黑暗中。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谢必安不发一言,冷漠地看我向他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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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瞎扯的。
四.醉酒
至晚方归,及至客栈,我已是疲乏至极。客栈一如既往的冷清,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以往立于院门口,里面黑黢黢一片,而今日远远便能见着里面有盏灯亮着,等我来家。
我在台阶上取下头戴的挡雪斗笠,掸了掸身上落雪,推开`房门。
书生立即迎将上来。他满脸通红,眼皮耷拉,泪水盈盈,一副遭人欺辱模样,躲在我身后委屈道:“掌柜你可算回来了。”
我们二人,难不成我在外遭人欺辱,他在家也遭人欺辱?我忙问他:“怎的这般模样?”
他尚未开口,里头便传来一个雷鸣大炮般的妇人声音:“听檀?可是我的心肝肉肉乖儿听檀回来了?”说罢,只见一道玄色旋风飞快冲到我面前搂住我,把脸凑上来,在我脸上胡乱一顿猛亲。
我一边躲一边喊:“干娘,你且松开些,我快给你勒死了。”
她顿了顿,突然大笑起来:“宝贝乖乖,三秋未见,你还是这样爱说笑。”
趁她说话,我忙躲开,向书生递了个眼色,拉着妇人向里去:“干娘,我们莫要站着说,进去坐,多久不见,好不思想!我今日定要同你喝个一醉方休。”
我算是明白书生为何这样了。这个妇人,生前名姓已难得知,只知众人皆唤她作梨蕊夫人,曾是京中第一妓馆的老鸨,这世上有许多海棠夫人牡丹娘子,但这梨蕊夫人,独此一个。她死后操持旧业,在阴间亦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她极爱美,所做营生又极损皮肉,因而常擒了青春貌美的女子,来我客栈让我为她做新人皮。一来二去,渐熟后,我便认了她作干娘。
凭她的性子,见这书生,岂能放过?必是百般调戏,千般逗弄,万般戏耍。可怜这书生从未见过风月,被吓得不成样子。
进了厢房,书生仍红着脸,依我吩咐提了几坛子好酒上来了,干娘令他坐到她边儿一同吃酒,我忙替他解围,道:“他吃不得酒,又蠢笨,在旁边平白扰了干娘兴致。”
继而转头对他道:“这里再没你的事了,回房歇了罢。”
书生听了此言,如闻大赦,赶着退出厢房。
待书生出去,她觑了我一眼,笑道:“小油拔子,护短护得这样厉害,你这相好,老娘不动,只看看也不成?”
“哎唷我的亲娘,这你可冤杀我了。我与他昨日才头一次见,这几时就成我相好了?”
她只不信:“休要与老娘弄鬼,我还明日才头一次见呢。”
她附过身来,小声道:“你只说,他风月如何?说与娘听听。”
我百口莫辩,气得不去理她。
她兀自道:“这孩子,别看他文文懦懦的样子,我今日试他,对你倒是忠贞着哩。我逗了他那样久,他只脸烧,却不下套。我趁他不妨伸手一摸,那物竟是塌软的。他若只是定力强,那是个好的,他若是不能,倒可惜了。故而我问你他风月如何,你实说,你们弄过几遭,他能也不能?”
“干娘!”
“好好好,你不愿说与娘听,不听便是,恁的这样小器。”
我只盼与她换个话题,给两人斟了酒,道:“不说这个,干娘,你今日来得赶巧,我正有个人要向你打听。”
她一饮而尽,又自斟一碗,道:“打听何人,你说。”
“谢必安。”
她放下碗,很是疑惑,问道:“你打听他做甚?”
“干娘说与我便是,我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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