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沉沦》第35章


车子一路向南,在通往和林方向去的路上有一片人为开发的游览区南湖湿地公园。远远望去,湖绿色的河水上一丛一丛生长的芦苇,河边有嫩绿叶子的垂柳随风舞动,有垂钓者弓腰蹲在那里耐心静候。临河修建的木质小桥,赭褐色木质小屋,青瓦白墙的二层小房子,有孩子在亭台楼阁间奔跑嬉戏。
一诺的家在一个叫“茂林埂”的小村庄,背靠大青山,村庄外围砌了一堵矮墙,一墙之隔是铁道。一诺说, 那里每年都会有一些在铁轨上玩耍的孩子陨命,后来村民为了保护孩子,自发集资买来一些砖,堆砌了矮墙。
谁是谁的沉沦(六二)
一诺生长在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爷爷奶奶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一诺有大伯,三叔,大姑,二姑,他的父亲是家中次子。爷爷已经九十高龄,整个背部弯曲成拱形,脸上有一块一块的棕褐色老年斑。因为耳聋,整日独自静默的坐着。偶尔家中的孩子们和他说话,总是要喊很大声。北北嗓音清亮,字正腔圆,爷爷很喜欢听她说话。奶奶清瘦娇小,八十多岁,裹脚,走起路来却笃定有力,干活丝毫不含糊。奶奶总是拉着她的手问生活习不习惯,工作怎么样,以及每天的饮食起居。奶奶的牙齿掉了许多,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说的一些方言北北总是听起来有些费劲,一诺站在一旁给她解释。他说,奶奶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
她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住的小屋墙面上挂着一只黑色的皮包,印象尤为深刻。劣等皮质,十分坚硬,拉链早已断裂。长年累月的挂在墙上,无人料理,落满灰尘,但是北北不以为意。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奶奶总是会将好吃的放在那个皮包里。有糖果,桂花糕,月饼,油炸包子,蜂蜜豆沙糕点。有时候是邻居送给奶奶的,她舍不得吃就放进皮包留给北北。有时候事奶奶去赶集时买下的。北北玩饿的时候总是会踮起脚尖,从包里掏出好吃的,心满意足。
奶奶白天要做农活,晚上将北北哄睡之后还要就着煤油灯为她做鞋子和衣服。冬天时候还会扯一些碎花布,会她缝制小暖袖。上了初中以后,开始住校。奶奶每周都会去看她一次,为她送去刚蒸好的馒头,还有一些咸菜。初三的功课十分紧,奶奶担心她营养不够,每天晚上都单独做一些面食,步行几里,等她十点下晚自习,送给她吃,再连夜返回。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夜夜如此。
那一年,奶奶不堪忍受爷爷的毒打,独自跑去墓地向早已死去的婆婆诉苦。从墓地出来时,头部已经严重溃烂,鲜血流了满面。她用头部剧烈撞击婆婆的墓碑,是有死的决心,却丢不开北北。脸部肿胀变形,青紫一片。北北被这一幕惊破了魂,总是反复做过同样的噩梦。
她告诉他说,一诺,我的奶奶若是能活到现在,也快八十了。如果那样,也许我不会离开她,来到这里。
吃饭的时候,一张小桌子周围坐了满满一炕的人,年轻一辈的孩子都是站在炕边上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北北几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这些年她的日子里只有奶奶,叔叔,以及后来的婶婶和两个弟弟。习惯了,倒也并不觉得冷清。到西安之后,高中三年,吃饭睡觉,上学休息,她与小可还有豫哲几乎形影不离。上了大学,生活中更是只有一诺一个人。她的朋友随着这些年她不断的辗转迁移以及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少。她本身就是个寡淡随性的人,与人之间交往冷漠,很难保持热烈持久的关系。难以被人靠近,一旦被接近,三言两语分辨出各自的属性,气质,通常无非是两种结局,迅速抽身而去,抑或完全掏出自己。她的冷漠与热忱是两个冰火极端,针对不同的人,呈现出不同质地。但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是有一次小可的父亲带着一家人来西安旅游,顺道来看望小可,带了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北北看到小可跟她的父母撒娇要这要那,她的母亲亲昵的抱着她,她的两个双胞胎弟弟绕着饭桌追逐奔跑,她才突然觉得格外落寞。这是她想象中的幸福家庭该有的温馨场面。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从她出生,这种权利就被遗弃她的父母剥夺了。
奶奶不断的往她碗里夹肉。一个大家庭的几十口人每人往她碗里添一口蜜,她的生活就会变得和以前大不同。一诺出现在她的奶奶离世之后的那个春天,这是她命中的福分,给予她格外世俗饱满的生活。他为她带来人生的春天。
一诺的家并不富裕。院子周围都是砌起来的低矮土墙,那个铁门也已经很久没有漆过了,露出斑驳的铁锈。屋内是用砖铺就的地面,并不十分平整。做饭需要自己引柴烧火,灶头上放着很大一口锅。干柴烧完之后的炉灰还有些热力,就将番薯埋进炉灰,过上一段时间,翻开炉灰,番薯已经甘甜可食。家里养着两头猪,五六只羊,一对兔子,纯白色,红扑扑的眼睛,涩涩的蹲在墙角,像个害羞的小姑娘。院子很宽敞,开辟出很大一片菜园子,长着几畦水灵的青葱,和一大片韭菜。一诺说,那片菜园子一到夏天就能采摘成框成框的西红柿,黄瓜,青椒,茄子,豆角。很多时候自己家里都吃不完,奶奶会把它们都装好箱子,让他一一送给邻居。那是他小时候常做的事,村子里的长辈几乎都认得他。他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良善,朴实,勤劳,用自己的双手获得在这尘世的一切,这是他身上最为珍贵的地方。
恰好是播种的季节。一诺和父亲将菜园子的土翻松,奶奶一一播下种子。她教北北如何播种。她们一起种下玉米,黄豆,向日葵。从大伯家移来西红柿,青椒,茄子,豆角,还有黄瓜的幼苗栽进土里,表面被覆盖一层透明薄膜。他们割下一些韭菜,剜了几颗青葱,晚上用来包饺子。这些事她做的耐心细致,内心获得愉悦。用清水冲洗过的双手,指纹间仍泛着淡淡的绿色,散发韭菜和青葱的辛辣气息。这是她一直喜欢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谁是谁的沉沦(六三)
暮色四起,村外的田野苍茫一片,空气中有烧杆的味道,做饭的香气,炊烟袅袅。北北在暮色的凉风中坐了许久。黛色山脉在暗沉的夜色中渐渐凸显出黑色轮廓,有一些橘红色的光芒掩映在大山之后,一点点被蚕食,消逝。呼啸而过的风声,偶尔夹杂几声狗吠。有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女声,嗓音浑厚,余音悠长。通行列车疾驰而过,车内开着灯发出的白色亮光,在空旷冷寂的夜色中闪烁。远处缭绕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那些曾经殒命在铁道上的孩子,北北似乎看到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下嬉戏玩耍。生与死的距离如此之短,仅仅一墙之隔。
她说,一诺,我很幸福。我只是,觉得孤独。他将外套褪下来披在她身上,搂着她的肩,沉默不语。她成长的环境和他迥然相异。她的生活里只有疼爱她的奶奶,脾气暴戾的爷爷,温厚淳良的叔叔。她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这样情感充沛,温暖热闹的大家庭式氛围。突如其来的丰沛饱满的世俗生活,如同她独自在野外看一场繁华似锦的烟花盛宴,初看时被那迷幻镜像深深吸引,不过一瞬,再仰望冷冷清清的天空,徒留她一个人感受烟火散去的余温。那种寂寞深入骨髓,经由身体各个部分扩散出来,几乎湮没她。
有些时候,不曾拥有,也许是件好事。人们总是无法轻易接受失去。如果不能天长地久的拥有,她更情愿就此放手,不曾进入,不曾参与。她只是想保全自己。短暂的东西,总是会生出太多额外的不安,它考验人性的坚强与脆弱。她承认自己是生活的弱者,害怕不能被练习的别离。
她和一诺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这里的星星格外明亮。仙后座、仙女座、飞马座、英仙座、御夫座、三脚架座、金牛座、天鹅座、南鱼座、摩羯座,诸如此类,一诺一一指给她看。除了北斗七星,没有一个她能识别。一诺平时兴趣爱好广泛,涉猎领域很多。他对生活持有随时的好奇心和高度的探索欲,是个专注上进的男子。初识时,北北曾为他丰富的知识深深陶醉,有段时间每天缠着他讲述那些久远神秘的历史。他就像一个神奇的魔术师,将那些早已消逝的历史故事和人物,栩栩如生的一一恢复,摊开在他手掌心中,拿给她看。他总说,我知道的只是些凤毛麟角,都是从爸爸那里听来的,我从小他就给我讲历史,地理。她羡慕他有一个这样博学多才,又疼爱他的父亲。
一诺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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