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淑妃》第76章


度娘唏嘘一阵,又道:“今日王爷吩咐我起更后,去把王妃掳到婵娟姑娘的旧居,我想王爷自有安排,也没多问,便用迷魂帕迷晕了她的侍女,把她装到麻袋里弄了来。”
我默默坐着,看着车窗的珠白直罗帘子上滑过的一片又一片暗影,低语道:“崔大人想到亲生女儿被他自己杀死,此生再不会有片刻安宁。”萧贤留他性命,实是对他最惨绝人寰的惩罚。
今夜出宫,我原是回过太后,说是要到静虚观为祷皇后身子康健打三天平安醮,道姑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诵经后,我才寻了个空儿悄悄溜到了翠景溪。
此刻到了宫门口,估摸着也才二更刚过,因此便不再上房揭瓦地偷偷回宫,而叫度娘执了令牌,从泰和门入宫。
谁知距泰和门尚有几箭之地时,度娘突然叫停,回身探入车内,像狼寻着猎物一般,两眼放着绿光,说:“奴婢见前面有一乘软轿,也欲走泰和门,郡主是回避还是……”
自然要回避,好奇害死猫的事,我可不会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宫中最起码的自保之道,我还是懂的。
我叫车夫在原地停了一停,自去掀那软罗帘子,泰和门前昏黄的纱灯下,一乘颤颤巍巍的小轿正袅袅婷婷地挪进宫去,深青的轿子旁边,跟着一个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内官小金子,芒刺在背的样子像是给猫当伴娘的老鼠,盖天英的话立时如椎子般凿进我的脑海,我眸中精光一轮,招呼车夫道:“由泰和门入宫,跟着才刚入宫的那乘深青小轿——别跟太近,别叫人看见!”
这车夫原是萧贤手中最得力的人,听了我的吩咐,轻重缓急拿捏地恰到好处,只不远不近地跟在那顶软轿后面,此刻连鸟巢里的鸟儿都洗洗睡了,天地一派静寂,甬道两边是蓊蓊郁郁的花草,轻纤的剪影印在淡黑的夜色里,零零落落地颤动着,檐前铁马遥遥传来一串刺人耳鼓的叮当。
软轿停在了听松堂前,意料之中的事,却依然叫我的镜片碎了一地。我和度娘早已下了车,曳着两条黑魆魆的鬼影子,躲在一株合抱之木的后面,风过林梢,几颗细而锐的尖刺横七竖八地打在脸上,原来是棵老松树。听松堂前原是挑了几盏龙凤呈祥的羊角彩穗宫灯出来的,就着灯笼里渗出的淡黄红的光晕,我看见软轿倾斜处,一个人影摇摇摆摆地从轿子里出来,穿过花木葱茏的香径,走进了听松堂。那一线柔若无骨的身影,不是吴悠悠是谁!
我与度娘面面相觑,不知伊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早知道伊如此身轻体健昼伏夜出,哪还用打什么平安醮?
吴悠悠如此费尽心机装腔作势地生病,难道是憋在宫里得了幽闭恐惧症,想保外就医?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听松堂却放出消息,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然复原。
太后只是萧尧的嫡母,自入宫居住,便如自我圈禁了一般,困守在紫华殿里,坚决不越雷池一步。伊与吴悠悠原本就为着萧贤的亲事多有龃龉,趁着这次吴悠悠久病大愈,便要表现一番婆贤媳孝。
后宫诸人见状,乐得上行下效,连日来门可罗雀的听松堂变成了门庭若市,人参貂皮鹿茸角,流水价送了进去。
我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后宫里如今只我们两个,这日清晨早早便梳洗了,按品大妆,我在妆容衣饰上颇费了一番踌蹰,既要庄重,又不能太过华丽,毕竟话说皇后娘娘才从病床上爬起来,想必也不会过分浓妆艳抹。
挑来挑去,挑了一件烟霞紫的斜襟短襦,盘盘囷囷地浅浅凸起些碧萝藤的细纹,凝重中不失清新,下面系一条浅黛紫的锦绶八团裙子,缀着细密的米珠子,轻移莲步时簌簌有声,一双淡银色缕金的镜花绫软鞋,在长长的裙裾底下若隐若现。
发髻亦是不宜张扬,挽成温婉低调的堕髻,低眉顺眼地垂在一边,除了几枚点翠宝钿,就只有一支朝阳五凤绾珠钗还算有些气派,再三检视并无不妥之后,遂扶了度娘,一径来至听松堂。
吴悠悠听内官禀报知道我要来,早就假模假式地端坐堂上,凤冠霞帔,着了杏黄五彩九凤礼服,我忍不住地去数,伊身上这一套凤凰开会,是不是够组一支明星足球队的。
我款步进入正堂大礼拜见,抬眼一瞧,暗自想,人家大病之后都是“清减了小腰围”,您老人家怎么越病越富态啊!面上却依旧沉默,因久未请安,自然有许多场面话要重复与温习,宫里的晨昏定省,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些白日骗鬼之言的“学而时习之”。
茶点皆是新鲜备下的,我小口啜着热腾腾地雨前龙井,心想怪道吴悠悠对我的到来如此热烈欢迎,伊手下就我这样一个兵,好容易才来捧个场,不然伊可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伊正要摆出女神般的端庄饮茶时,忽然一个圆滚滚的像毛线团样的东西从内室里一蹦一跳地出来,趴在伊杏黄八团的裙裾边,摇尾乞怜,原来伊也养着一只黄耳。吴悠悠厌烦地一皱眉,叫道:“柳儿,快把它抱走!”
吴悠悠的身边只有一个柳儿是心腹,青花说,除了柳儿,听松堂的宫女们,连皇后寝处的门边都摸不着。
伊托着一只霁青凌云盖碗,轻轻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笑道:“病了好一阵子,淑妃妹妹出落得可更白净俏丽了呢,若是皇上回来,也定要惊艳的。前阵子大夫不叫我出门,我闷坏了,恨不得早一日好了与妹妹聊聊天才好,总算今日得偿所愿了。”
我眼中流出的笑意如深谷山岚,咯咯轻笑道:“姐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日日想着能来探望姐姐,无奈太医又说姐姐的病只宜静养,故而妹妹也不敢打扰。”我嗓音清脆如黄鹂婉转,无味的假话滔滔不绝,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
吴悠悠与我相视而笑,然后,伊端庄的假笑从我的脸上缓缓下移,眼神扭股糖似的三缠四绕地凝在我的腰间,伊微启朱唇,笑道:“妹妹这块玉佩好眼熟,是皇上赏赐的么?”
、第七十二章 小别胜新婚
心遽然向下一沉,一早上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表情,在这猝不及防的冷枪下有一丝凌乱,我慢慢地吞下一口苦茶,脸上做着微笑的假动作,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最后我采取了事实与谎言相结合的模棱两可式的回答,笑道:“这是多年前的一块玉佩了,今儿随手捡起来带上的。”
我的云淡风清叫伊不好再围绕玉佩做文章,只得宁静地微笑,道:“后日太后召集合宫饮宴,妹妹会去吧!”
我心想,我还没傻到要跟太后叫板,于是笑意更浓,柔声道:“自然要去,一来去拜见太后,二来也庆贺姐姐身子康健。”
谈话又走到了一个瓶颈上,与吴悠悠说话,时间一久便会身心俱疲,因为满脑子找话说,还满脑子怕说错话,我想伊大概也同我一般,所以听松堂方才由虚情假意构建起来的虚假繁荣,很快就变成了泡沫经济,既然都觉得意兴阑珊,吴悠悠很快便找了个“我该吃药了”作借口,结束了这假面舞会似的交谈。
走出听松堂,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更像大病初愈,堂前的花草在初秋的露珠的浸润下散发着苦涩而甘冽的香气,和熙的暖阳黄澄澄地映在这一片深绿浅褐上,绽出柔到极处,几乎有些惨戚的光泽。
度娘见四处空旷,遂悄悄地告诉我说:“听说崔大人病倒了,已是几天不省人事,白日里也恍恍惚惚,净说胡话……”
我冷笑道:“哪是胡话,兴许是一辈子未敢明言的真话呢!”
度娘颇有默契地笑笑,道:“这么一来,吏部尚书的职位便需有人代劳,原以为定是右侍郎平致宁大人的,不想朝中官员倒有一半人上奏,说左侍郎姜博远年轻有为,堪当大任!如今竟叫姜博远抢了这个差事去了。”
真是有竞争的地方,就充满了冷门与黑马,不过我一向对姜博远这个人不大感冒,因问度娘道:“听说平大人处事清明公正,颇有廉吏之名,况且他资历比姜博远老,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度娘又发挥了伊强大的搜索功能,反应了一会儿,道:“平大人虽廉洁,但他淡泊自守,不喜结党,只谋事而不谋人,故而在朝中也没什么朋友,姜博远却是长袖善舞,竟把大半精力皆放在了‘谋人’上,这次上书的官员,都是他平日结交下的,听说就连皇后的父亲——吴允宗大人都保荐他呢!”
不想姜博远还有这等本事,也难怪,群雄逐鹿的年月里,多少英雄豪杰都人仰马翻了,他却是官场长青树,屹立不倒,必然有他厉害的地方。我笑道:“凌霜的这位郡马,也真不简单——”
度娘轻轻拊掌,道:“姜博远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资历不及平大人,自代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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