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第31章


“呐。”他伸手将葡萄递给她。
离离带着惊讶,捧着葡萄,不知说什么好。
他漆黑明亮的眼睛,闪闪带着笑意。
“洗的很干净,放心吃呀。”
他说完,转身向楼梯走去。
他走起路来幅度很大,扑腾扑腾的,击起诸多的灰尘,在阳光里乱舞。灰扑扑的走廊里,离离手捧着葡萄看着高大的身影晃悠悠的跑进了楼梯拐角。葡萄青绿带红,饱满湿润,她揪下一颗放入嘴中,酸甜的滋味让她心里涌起一丝喜悦。
离离想,原来这个男生是有双那么好看干净的眼睛的,原来他笑起来其实很温和的。
她托着葡萄,走到走廊的窗前,看高和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跑进了自行车棚。她慢慢的吃葡萄,身子探出半截往下看,没一会儿,就看见自行车棚方向,高和推着他那辆摩托张牙舞爪的跑出来。
秋天的下午,阳光斜斜的照射在教学楼的白色马赛克上,窗口挤满了聊天笑闹的学生,年少的高和将摩托车驶出自行车棚,到了楼前的篮球架下的时候,他突地抬起了头。
数十个窗口,上百个学生,他一眼就看见了他想看的那一个。穆离离,吃着葡萄的穆离离,长发长裙,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离离一边悠哉的嚼着葡萄,将葡萄皮吐出窗外,一边看着高和。
高和也看着离离。
然后他笑了,洁白的牙齿,明亮的双眼,壮硕的身体,和他那辆张牙舞爪的摩托车,深深的烙在了离离中学时代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仇恨,她还没有这样悲哀,她的生活漫无目的却也不觉得空虚无聊。
她在自己最单纯的时候,遇上了高和。她的初恋。
碑门监狱前,离离让出租车在远处停下等着,她一个人走过去。
柏油路从平地上向高处弯上去,像是打了个灰蓝色的对勾。对勾的尾巴上,冰凉漆黑的铁门前,他已经在等着,脚下放着蓝红相间的编织袋。看见她远远走上来,他迎了上来。
“哎。”
“哎。”
他几近光头,头上一层青蒙蒙的光,下巴也一层青蒙蒙的光。离离伸手在托住他的后脑,狠狠的亲了他一口。
高和眼圈泛红,一颗硕大的泪水竟然沿着脸上的轮廓滑落。他舔着干裂的嘴唇上离离留下的吻,一个熊抱将她拥入怀中。
一股阴飕飕的臭味,它们挟带着十年牢狱生活的屈辱不堪一起扑向离离。你回来了,你回来了。离离将脸靠在他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说,她也苦的,她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照东都的风俗,像高和这样“远方归家”的人要先洗个澡,换个新衣裳去去晦气。她打算先找个小旅馆,让他换洗了,然后住到陈惠萍那的老屋去。
两人来到出租车前,等待在哪里的师傅面露尴尬,他也怕晦气。离离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正要与师傅沟通,高和制止住她。
“前面有个小宾馆,走两步就是。”
“恐怕等一下回市区就没车了,不如进市区再说。”
高和凑近离离说,眼睛打量着周围,“是不是有人跟着你?”
离离一愣,她以为她已经将唐启孝的人打发了,她环顾四周,目光回到出租车司机身上,司机低头垂目并不做声。于是,离离听从高和的话,谨慎为上。
打发走了出租车,两人走过了长长的柏油路,到了山脚平地上,才看见一家小饭店,招牌低下用红漆写着洗澡住宿。桔红的砖头随意的堆砌出来的一爿小店,脸乳胶漆也懒得在墙外涂一涂。进了店去,就两三张桌椅,最里面是柜台,用玻璃罩子罩着几样小菜,罩子用红色塑胶贴纸上油腻腻的贴着“两素8元,一荤一素10元”的字样。
两个人都没有吃饭,她知道高和是不能饿的,于是订好了房间,打算先吃个饭。
离离点了两个荤菜,老板娘爱答不理眼睛也没抬。
“没有。”
“这不写着么?”
“那是中午菜,大早晨的只有油条烧饼粥。”
他刚出狱,离离不想他第一顿吃的这么寒酸,可是这附近几里之内再也没有店铺了。
“垫垫肚子,晚上给你吃更好的,好吗?”离离问他。
高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点头的速度太快太麻利,突地让离离觉得落空了什么东西。
“到底吃不吃?”老板娘不耐烦的翻了翻白眼。
“三个油条,一碗小米粥。”
老板娘顺手拿了只碗,去锅里一舀,便将一碗稀拉拉的大米粥搁在了离离面前。
“没有小米粥,就大米粥。”
离离沉默了。许久前,那颗渴望解脱的心情又一次重现,她心底,深深的,有一颗爸爸遗留的,厌世的心。
人与人和睦相处总也不是那么容易呵。
她似乎突然间明白父亲遗留给她的那份人世洁癖症,他们是都不能舒服的活在世上的人。
“我要的是小米粥,没有的话你可以说没有。为什么要给我盛这碗?为什么?”离离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
老板娘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什么?因为没了小米粥但是她还是想挣一份粥的钱。
离离将粥推回去,拒绝道:“我不要。”
这下老板娘不干了,她再次把粥推倒离离面前。
“我都盛了!”
老板娘仰着头,嘴巴开着,还保持着“了”字最后发音的嘴型,眼睛瞪起来,一副威胁的姿态。
“自己喝了吧。” 
离离低下头去,将正要掏钱的钱包收起来,装进了口袋,拉起高和的手要往外走。
“我盛了你不喝难道让我去喂猪吗?你们刚放出来的就了不起啊!”老板娘狠狠的朝两个人翻了白眼。
高和牵着离离的手无意识的颤抖,于是怒火从离离心底燃起来。离离回头注视老板娘那掐腰的姿态。她是有多少的怨,对这些刑满释放的人有多少的恨?还是今日早晨的起床只是洗脸涮牙不顺利了,独自发牢骚?可是,你的怨,你的不痛快,请自己解决。你的姿态影响我的心情。
离离走到柜台前,伸手拿起那碗大米粥,往前一送。
“扑哧。”
“啊呀——”老板娘大叫,脸上,头发上,红色的线衣上黏了一片米粥。
“再进去,也是先把你做掉,才进去呀。”离离轻描淡写的说。
老板娘一愣,遂朝着里间大喊起来:“他爸,有人要做掉我呀——快来呀,救命呀——”
离离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
“你干什么呀!”,高和气急败坏的涨红了脸,“能在监狱旁边开馆子一定是有人的,你这么鲁莽会惹大祸。”
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从里间出来,朝叫唤的老板娘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误会误会。”高和说着,他急忙忙的从离离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掏了两百块钱出来,放在柜台上:“别叫了,别叫了,赔你的……”
高和不断的低头,向男人道歉,男人看看高和,再看看离离的钱包,问他是要洗澡吗?
高和点点头。
“一千块。”
高和看看离离,然后从她钱包里又掏了半天,将零钱也一并翻了出来,倒在了柜台上。
“大哥,都在这了,就八百多,您也看见了。”
“哼,你还算是识相的。”男人将钱装进口袋里,摆摆手,说,“吃饭吧,吃了饭洗个澡快点回家。”
高和连连称是。拉起离离正要去端碗,哪知离离突然开口。
“不洗了。”
“啊?”
“回家……”
高和一把捂住离离的嘴,将她剩下的话堵住,他的脸紧紧逼近她耳朵,小声说,“求你了。”
门口艳艳阳光晒着他半边脸,憔悴与紧张的姿态尽露。
离离眼眶一湿不动了。
高和笑脸朝向男人,说,“吃,我们吃,吃完了洗澡。您放心。”
男人不耐烦的回头向饭店的老板娘招手,说:“哎呦看你衣裳上的粥,进来换一件。”
“还不是这女人泼的,有性子了不起啊,谁没性子,老娘也有性子,给钱了不起啊……一共给了多少?”
于是两人吵吵嚷嚷进了里间,不再招呼离离二人。
九、十点钟的太阳渐渐大了起来,两个人站在饭店中央的太阳地里头许久,高和才松开她的胳膊,伸手擦鼻翼上的汗,他去柜台前面自己盛大米粥。
松开她胳膊的那一刻,她失去了被向前拉的力量,整个人差点仰倒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高和端着油条和粥回来,离离突地上前掰他的肩膀,伸手在他脸上扇了一个清脆的耳光。
他一手端着油条一手端着粥,瞳孔微张,愣住了。
离离要紧了牙关,下颚绷出愤恨的线条,双眼怒视眼前的这个男人。
日光下,他的光头盈盈的反光。额下的浓眉与发迹线几乎连成一片,仿佛当年宏伟的城墙如今成了断壁残垣,倒坍一片,分不出棱角。他习惯的挤了挤眼,汗水从他外眼角拐个弯流向下颌。
离离的手颤抖着,抚平他眼角粗糙的皮肤上因为日晒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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