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第39章


高和认真的,又点了点头。甚至回忆起相遇,脸上突然闪现一丝温暖。那点温暖,是他出狱以来,离离不曾看见的。那是他的爱,与她无关了。
“她叫高和,和我同名。可巧了。五年前,她在女子监狱,她家人寄信给她,不知道女子监狱是单分出去的,以为她在碑门,就寄到了我手里。我收到了觉出不对,就给她转寄了过去。她就又回信谢我。一来二往,两人成了笔友。离离,监狱生活是很寂寞的,很枯燥,最初的动力是每次和你见面,可是你每年就来一次,于是,和她通信就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写信,收信,每个过程都快活的不得了。我都开始恨自己会写的字儿太少,还买了个小字典,遇见不会的就查。监狱里学会写的字儿,可比上学的时候多多了。都是因为她。”
他踢踢脚边的编织袋,从里面麻利的掏出一本皮都翻卷了的字典,展示给离离看。“喏。”
“小和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貌不惊人,也没什么本事。在以前,我一定连看都不看她的,可是后来却喜欢上了。她踏实,老实,善良。她进去,只不过是帮人卸车的时候不小心砸伤了人,家里没钱陪人医药费,只好被告了,关了两年就出来了。她一个女人,年纪不小了,又进过狱,出来了哪有男人肯要她。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我。”高和说着又低下头去翻编织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只黄色牛皮纸袋。纸袋方方,包着一沓方正的钱,高和放到离离手里。
“我知道我没资格劝你放弃报仇,可是我不干了。拿你钱这事儿是我不对——我迟迟不告诉你小和的事、不早说我不干了,只是想拿你这笔钱。我和小和俩人都没什么能指望上的亲人,我想出来跟她好好过日子总得有个起家的费用,所以才想法先拿到你的钱,预备买辆卡车搞运输过日子的。但是,你看,”高和指指着房子,“我不知道她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地方了,我不知道她是个这么勤快的人。你这钱,还给你。以后,咱互不相欠好么?我就这样住在一没有铁网子的地方,有个自己的女人,有个小买卖,每天吃了饭看天黑,这么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有个小买卖,每天吃了饭看天黑,这么过日子你就知足了……”
“对,知足了。”高和重重的点头。
曾经她也这么想的,有个自己的男人,有个小买卖,每天吃了饭看天黑,这么过日子就知足了。那是在爸爸没有去世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高和缓缓从床上出溜下来,双膝跪在离离面前,手搀着她的腿。
“我知道你有本事,你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你有钱,也能一个人把儿子养大,你根本不需要我呀。离离,求你了,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见我。儿子长大了,也不要说我是他爸爸……”
离离别过头去不看,她不忍看。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英雄,是她的铜墙铁壁,他怎么可以跪在她的面前乞求她放过他?
“离离,求你让我就这么活着吧……”他泣不成声,泪水滴在她的膝盖上。
如果,她从来没有爱过这个男人就好了,她伸手摸着他头顶,那里短小犀利的头发桩子如针,根根刺的她心痛。
风扇转来转去,蚊帐随风飘来飘去,她感到一阵的空虚与寂寞。这十年来可靠的人早已不在,她竟是无可依赖的。
再激昂的感情也经受不住十年时间的打磨,三十岁的高和就这么背着编织袋、晃着光头,毫不犹豫的甩掉她,老鼠一般灰溜溜的跑了。时间是个什么东西呀,为什么当年无畏不阿的少年,可以被蹂躏成如今的一只鼠头鼠脑的动物呢。
她有些怀念她的惠萍姨妈,起码她的恨与耻辱伴随她到死亡,从未变节。
离离无力的站起来,黄牛皮纸包裹的那叠钱滑落在地上。
“买你的卡车去吧,做你的买卖去吧。我不会再见你。”
36叁伍
她想起陈惠萍生前说的,爸爸的日记。于是她去杏园老宅寻找只言片语。
雨过之后的好天气,太阳也大。
老屋的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种的薄荷,已经长到半人高。奥特曼采摘几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蹲在庞大的冬青树下与幼蝉作伴。
红漆铁门铮铮响了两声。
“请问穆离离小姐在吗?”一个穿着西装夹公文包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了个年轻人,仿佛是助理的样子。
“曾律师?”
“是,是我,上午我们通过电话。”。
离离将两个人请入院子里。
“是在收拾啊?”
“对。我姨妈生前不爱丢东西,十几年累计下来的物品,我想整理下。”院子的石桌上沏了茶,离离请两个人坐下了,去厨房洗了几只杯子出来。
“穆小姐不用客气。”
曾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几分文件给离离,说道:“这是陈惠萍女士生前的遗嘱,指明您是房子和版权的全权继承人。这样,如果您不介意,我先让他对您房子做个简单评估。”他指指身后跟的助理一样的男人。
离离点头应允,男人便带着工具箱进了屋子。
“这个是财产证明,陈女士生前几乎没有收入,她的生活花费还是靠着十年前令尊车祸死亡的巨额赔偿金,当年你母亲去世,由她全权代理。其中明确表明有给予您及令妹疏疏每人十万块钱,作为你成长学费及生活费。令妹的那笔已经在五年前辍学时候完全支取了,您的那笔则在您大学本科毕业的时候停止供应。”曾律师另外拿出一张存折递给离离,“陈女士生活花费甚少,那笔钱所剩颇多。”
离离翻看着存折,突然问道:“据我所知,我姨妈生前虽然一直在写东西,但没有出版过什么正经东西。哪里来的版权继承?”
“哦,这个。”曾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雪白A4打印纸,以及一只U盘,“陈女士住院的时候交与我的,她本想亲自交给你的,可是迟迟没有见到。这个小说她全权托付给你,拜托你帮她寻找出版。”
《以往的时光》。
离离掂量着小说,看了最后一张的页码,六百八十二页。
再坐一会儿,带工具箱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和曾律师说了几句话,两个人用签字笔在合同上写了两份数字。
“这是遗产继承书,穆小姐过目,如果没有问题就请在右下方签字,按手印。过两天去交付一下遗产税请我们就算完工了。”
离离接过文件,浏览一遍。看见了刚才他们用签字笔填写的八位数,着实一惊。
“这房子值这么多钱?”
“现在的市价就是这样。”曾律师点头说道,“这算是比较保守的估价。”
门前的薄荷叶脆生生的响,味道轻薄的像是个被调戏过的少女。陈惠萍写字台冲着阳台,玻璃窗户前摆着一盆吊兰。在日光充足的夏季肆意抽脂发芽,生出的茎根烟花一样的四射。因为没有吊起,只是那样随便的挨着窗户摆着,朝阴的枝叶被挤得窝囊。
五点多。
她辗转醒来,看天色从阴蓝变成灰白。
小腹上合着那本小说。讲述一个卑微的女人爱恋一个男人一生的故事。不得不说,她被感动了。她觉得写得很好,她将小说里的主人公代换成陈惠萍的模样,她也不觉得恶心。
第一次,她理解了惠萍姨妈,也是最后一次。
许久,她坐起来。将书稿合好整齐的放入手袋中,然后掏出手机。
“安敏。”
“嗯,离离?怎么样,是出稿子了吗?”
“是,是出稿子了,但是不是我的画稿。有个人写了一本小说,你能帮我联络出版的事情吗?”
“哈?来一趟画廊吧,带上稿子。”
离离和安敏去画廊一侧的咖啡馆。馆名为“梧桐”。二层玻璃房,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从中挺拔生长,长出玻璃房,在二层顶处开枝散叶。顶楼的座位露天,可以喝着小酒吹着海风,就那样在梧桐叶中微微的醉了最好。
她记得电影里有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
她坐在沙发上,伸开四肢,她想人生如能醉生梦死该有多好,人生如是一场可以随时快近和倒退的电影该有多好……
她们的包间在朝西南的拐角,三面玻璃,阳光火辣辣的照满室。离离仰着头,觉得脸上的皮肤在强烈的阳光下要暴晒成鱼鳞状,她问正在看稿子的安敏,你听见了吗?
“什么?”
“嘶——啪、嘶——啪……”离离发出声音。
“神经病。”安敏说。
不能醉生,不能是电影,那么如果她能就此分裂成一片片,融化消失,也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没有被晒的分裂消失。相反的,感觉好了起来。东都几天来的大雨,让她浑身上下都是阴潮,现在,太阳这样热烈的照着,她像棉被一样重新松软通透了。
她坐起来给导师回邮件。她告诉导师,钱不要给了,签证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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