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全本(TXT)作者:鹿桥》第136章


另一个说:“你少缺点德吧,净顾自己嘴上说得痛快。”
“这也没有什么不得了啊!”头一个说:“凭她那样的人,随便玩一玩也没有人怪她。我恨这些疯了似的捧她的人,惟恐她有半点儿错,造出个什么是在梦里的神话!这下子把个范宽湖害苦了!她也真狠心哪,玩的时候找人一起玩,看见风势不对,来个脱身法就把人甩了!”
“算了,你越说越上劲了!”那一个有点不爱听了。就这样拦她。蔺燕梅在前面听了不觉身子凉了半截,两眼一昏几乎要倒,她急忙紧紧抓住借书处前的短栏杆,稳住了身子。只听见那个还在说:“他们编这个神话当然也有道理。他们怕这种偶而也玩玩的举动叫大余不满意,他们又好像人人有责任来做媒婆来成全这一对儿似的。大余他心上会不明白?他一个圣人会相信这种神话?他乐得装明白糊涂,得过且过就是了!哪儿会有真圣人?谁还不是利害关系看得清清楚楚地!”
够了!这已经够了。蔺燕梅她打算搭救一个人,却拖累了两个!连自己在内!这环境她似乎永远适应不好了。她的书这时既已收到,她便急忙忙转身就走,她惟恐被这两个女孩子看见,弄得她们失悔多言,大家难过。她急走几步,便要出门去。
谁知道马上一眼被那两个瞥见了。她虽已走到门口将及出门,耳中却如针刺一般传入一句:“你看!你看!你这个多嘴的害死人了……”这语句这么急骤这么轻细,偏能这么传得远,传得快,追上她。
她如在雾中飘游,恍恍惚惚,走完了图书馆门内的甬道,出了门,眼前路又暗。她看不清路,又头上晕涨得难过,顺势在图书馆外门柱上一倚,打算闭目养一养神。她明知自己的样子十分狼狈,但是她想,这漆黑无月,雨虽停了而天仍阴着的晚上,无人看得见她,她实在走不得路了。
忽然,对面有一个穿了长衫的人影,那两只袖子有点太长,脚高步低向自己一步步慢慢探着走过来,一片幽灵鬼怪的神气。她这一惊不小,忙把神定一定,待要喊出来,这时映了图书馆射出的光才看清是小童。她恨恨地说:“你这个人哪!怎么藏在这儿吓唬人呀!”
小童听了摸不清她是真吃了一惊,还是心上有事,他说:“我看见你从图书馆走出来,我才过来的,我又迎着亮儿,怎么会是藏着?”
“算了,算了!”她叹一口气说:“谁想得到你也穿起长袍子来了!走都没有个走像儿!没有事把我送回南院去吧,路上怪黑的。”
“长袍子的确不吉利。”小童便陪了她走,一边说:“我本来就纳闷儿怎么好几次远远看见大余走过去找你说话,你全急急忙忙躲开了。今天可巧我有了我的第一件大褂子就碰见你。想试一试,学学他的样子,果然碰了你一个钉子。我回去叫他换件别的衣服来试试。”
蔺燕梅听了这话,想起他刚一走过来的神气原来是想学大人样儿,忍不住笑了。她打他一下说:“你怎么单能在人家心上不高兴的时候找上来逗人家发笑!”
小童说:“别说闲话,我一直有一句闲话要问你,你为什么从宜良一回来就不理大余?”
“没有什么呀?”她说:“我也没有一定就得跟他在一起的道理呀!”
“这种话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听算了。”他说:“我们这两年多同学听了这种话能满意吗?”
“小童。”她说:“你再这么追问起来,我不要你陪我走了。”
“我本来也不一定要陪你走的。”他说:“你叫我陪的。你说的话完全是没有理由的。你编的理由满足不了我,你就又改。你说路上黑要我陪,难道你来的时候就不黑了?”
“我是随便一说。”她说:“来的时候当然也黑,不过是有个人陪着好一点就是了。”
“这又变过来了!”小童说:“我就为着好这么‘一点’来陪你?我不陪了。”
“你也别这么走了呀!小童。咱们多咱吵过嘴?”她忙说:“你说,怎么样才陪?”
“怎么样?”小童想了一想:“这么样罢,你说:‘好得多’。你说:‘非陪不行’!”
“就好得多!”她没有办法,又笑了说。“就非陪不行。没有你陪,我一个人不敢回去。”
“这样可以了。”小童说:“再接着讲,你为什么不理大余?”
“你要气死我了!”她又站住了说:“怎么别人的私事你一个劲儿搜根问底儿地?”
“奇怪呀?怎么就不能问?”小童等她又走了,就说:“我要问的话还多着呢?大余也这么说:‘别人的事,没有理由去问!’你们这些人都是一种的怪脾气!”
“大余叫你来问什么了?老老实实地给我说出来!”她心上好奇起来,不禁如此问。
“好!大余问就行,我问就不行!大余直接来问又不行,从我这儿转就又行!你们这些人的心是怎么长的?”他说。
“大余来问也不一定行。我是问你,他叫你问的是什么话!”她又气小童狡猾她又没有办法。
“那么谁来问才行?这些天你都跟谁谈心事?”他偏不说。
“我跟谁也不谈。也没有人跟我谈。”她说。
“跟伍宝笙,史宣文也不谈?”
“也不谈。”
“阿姨呢?”
“也谈得很少。”
“这个我又不懂,要是我,早闷死了。大宴下乡去教书,我还跑到乡下去找他谈。我就是刚从他那儿来,大褂子就是他给的。”他说着摸了摸身上,雨已全干了。
“你跟大宴也谈我?”
“有时候也谈,也不一定都是谈你本人,是谈你的这些事。我觉得他们说你近日来心事好些了。伍宝笙也这么说。我觉得不对。我看你心事更多。病重得很。”他说。
“怎么看得出来?”
“你笑得少了。这还了得?我一天不笑就非病不可!”
“傻话!”她说:“你们怎么净背地里谈我,没有人找我来当面谈?”
“没有人找你谈?真的?”他是真不曾想到:“那我也不明白,我想也许没有碰巧?不对。怎么能这么些天都碰不巧!反正我自己没找你谈的原因我明白,我有时候想起来,可是见了你有别的更要紧的事就又忘了。还有刚才一见你,才开口就碰了个钉子。”
“刚才的事不算数。”她说:“再从头问起。”
“又不算数了!”他说:“都听你一个人调度了。我刚才说到那儿了?”
“你先说大余不许你问什么话?”
“啊!对了!”他高兴地说:“一下子想了一大堆!这还是从宜良回来的那天的事。我同大余去找你,你那个小尼姑似的神气没见我们,把我们打发走了。在去的路上,我们奇怪你为什么那个样儿哭着回来,大余说你在我上车的时候说的一句话,一定关系重大!我说如果关系重大为什么不就去问你?他说人家的事不能乱问,后来又说我可以问,他自己不能问。”
“哦!”
“那是一句什么话?”
“这个可不能说。”
“你瞧!你这个人还有救么!已经都没有人肯跟你说真心话了!我来问你话,又是你叫我问的,你偏一死儿给人钉子碰!”
“真的!小童,不是给你钉子碰。那是梦活。梦话你不是不爱听么?好了,现在问别的。那句梦话我谁也不告诉。你问别的我都回答,我爱听真心话!”
“那么就问你为什么不理大余?”
“又是这句!”
“你说得好,什么都回答!又要赖了!”
“我——我不理他,因为我不喜欢理他。”她说了。她这句话不知已存在心上多久,但是从来没有机会给她说出口。她并不曾想到告诉小童,而是她无心中给了她这个机会,所以她就说了出来。
“等于没有回答。”他说:“可是那天大余对我们,我,大宴,朱石樵说了,说他爱你。”小童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她吃了一惊:“他怎么会对你们说这个!”
“他什么不能说?”他说:“当然不是这么直说了。反正你们都会说拐弯儿的话,我学不来。我问你,他爱你,你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我劝劝他,不要再爱我,就是了。”
“平常女孩子都是这种说法儿!”
“这个小傻子!你怎么一天净说傻话?我是说的真话,你瞧;你肯跟我说真话,我也就说真话了,你去这么告诉他。”
“他并没有让我来问。”
“他自己来问也是一样的。”
“蔺燕梅,说一句真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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