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间惹尘埃》第5章


——朱淑真《减字木兰花?春怨》
寂寂疏帘挂玉楼,楼头新月曲如钩。
不须问我情深浅,钩动长天远水愁。
所嫁非偶是女人生涯里最悲的痛,孤独是郁愁苦痛里最大的魔。它是与生命一同生效的,它的存在是不需要任何条件的。时时刻刻。并且仿佛它是战无不胜的,一次一次又一次冲毁你身体里的脉络。总会有人以为自己是例外。
但谁也不能成为例外。朱淑真也终于带着心底那一个与初恋的少年一起默默许下的温暖的愿信誓旦旦地投向了孤独。如同从断崖的端处纵入大海,她只能在命运的河流义无反顾。她别无选择。世事熬煮,生命里的错落,仿佛是与生共行的原罪。
这首词是朱淑真的代表词作。起句“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连用五个“独”字,不仅没有重复拖沓的感觉,反倒是将女子茕茕孑立顾影自怜的凄婉情态写得醺意阑珊。是绝对的生花妙笔。小女子独守空闺的时间里嚣张的孤独感如同剧毒一般穿透了她一行一坐一倡一酬一卧之间。仿佛要耗尽这个弱女子的最后一点心神。丝毫不得指望。
伤了神,寒了身。到底还是心头那一点有同于无的念头蛊惑人。少年早已不见,她依着记忆里年少时光的那一点暖,依着与他幽会的那一日获的生气在无望的时间里煎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也是到了这个幻觉散灭的时刻。那一点指望也在这一日碎了去。她心有预料,也就是怔怔得望着铜镜里那个憔悴的女子“泪洗残妆无一半”的愁病模样。
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无存,妆有何用。夜无眠,梦不成。也已经不能再伤到她一丝一毫了。她早已经被时光强暴,也早已失去对镜中人的怜悯。她知道,这一世总是要有了解的那一日。爱情是幻觉。
到这里,她缄住了口,再不言语。正所谓词短情长,不外乎此。人生太短暂,寂寞太悠长。痛苦太嚣张,自毁是终局。读到这一首词,仿佛已经能隐隐预见到关于朱淑真后来的一些什么事。女人的绝望是荒洪。壮烈恢弘决绝彻底。她们要是用麻木去笑着应对。那必是看得令人惊怵窒碍的一幕。朱淑真迟早是要做出来这样的事情的。那是一些大痛,亦是平然无碍静默得度的事,我知道。
朱淑真曾作下《恨春》诗五首。情词哀凉,吟者断肠。她将内心的灼热融进墨里,磨开,然后提笔蘸上,再写出来。这是她唯一能够倾吐的途径。是自言自语,也是对后来读到它们的人说。
五首诗是这样写的:
其一
樱桃初荐杳梅酸,槐嫩风高麦秀寒。
惆怅东君太情薄,挽留时暂也应难。
其二
一瞬芳菲尔许时,苦无佳句纪相思
春光正好须风雨,恩爱方深奈别离。
泪眼谢他花缴抱,愁怀惟赖酒扶持。
莺莺燕燕休相笑,试与单栖各自知。
其三
病酒厌厌日正高,一声啼鸟在花梢。
惊回好梦方萌蕊,唤起新愁却破苞。
暗把后期随处记,闲将清恨倩诗嘲。
从今始信恩成怨,且与莺花作谈交。
其四
迟迟花日上帘钩,尽日无人独倚楼。
蝶使蜂媒传客恨,莺梭柳线织春愁。
碧云信断惟劳梦,红叶成诗想到秋。
几许别离多少泪,不堪重省不堪流。
其五
一篆烟消系臂香,闲看书册就牙床。
莺声冉冉来深院,柳色阴阴暗画墙。
眼底落红千万点,脸边新泪两三行。
梨花细雨黄昏后,不是愁人也断肠。
弄轻柔
迟迟风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
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朱淑真《眼儿媚》
春风在沐,心骨都软了去,这女儿不闻花香只惜红瘦。又是一年清明,她开始不确定自所历经的光阴里是否存留下了幽深的轨迹。那是她探访春心更深处的唯一线索。她需要牵扯处它,捻住这一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摸索,沿着来时的路。直到她再一次地走出,望见乍亮的新天新地。那里是她的桃花源,她千方百计地要回到那一处。
那年,那月,那一日的那一处。少年郎幽幽地从后院绕过,翻上朱家的围墙,对着院落里的丫鬟鸣哨。她们知道,他又来找小姐了。唧唧喳喳散了去,奔走相告。这端,她正在房里梳妆,听到丫鬟的通禀,慌乱里怯红了脸。心头一阵一阵的暖热聚集了来。
她被他约到城桥下,两人齐齐地坐在石上。他将她揽进怀里用臂膀将她的纤弱的身子锁住。他对她说话,她被他的温存软语溶化的身无骨。少年的心意总带着单纯明确的情。至纯至简的思慕里是无以为继的欢愉。这是只属于初恋的事。人心里那最暖的第一次。她于茫茫人海里遇见他,便再不能舍。她将他刻进了身体里骨血里灵魂里。与己,同生同息。少年爱情里充满着无所畏惧的信誓旦旦。
只是。流年似水,彼时的欢愉已成浮梦。“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那日日低,她起床披上衣,走到门旁依着门仰着头看天,竟怔怔得望出了神。莺声悄悄流连梦梢。她恍然记得那个梦境里似有似无的清影。那模糊的轮廓散发她熟稔的气味。她仿佛觉得那意味着他将要来看望她了。春要逝,无处唤。是什么拨弄了心尖的萧索?“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旧人不再,暖也飘渺。朱淑真明白,嫁的是他,爱得却只有,你一个。这正是她忧伤的来处。来自时光深处,记忆里面。但这忧伤并非只有朱淑真有。
范成大做过一首同以《眼儿媚》填得的好词。但这个男人实在是个清妙君子,心肠浪漫的很。纵使后来他仕途舛错难酬壮志心有忧愁,他依旧心态诚坦心境从容,晚年选择隐居石湖,放旷心性。单凭这一点,这个男人就值得人去欣赏,去恋慕。至于他的才,则是一件有目共睹的事。毫无争议。范成大字致能,号石湖居士。擅绝句,但词风亦是美的卓尔。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
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
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范成大的这一阙《眼儿媚》写在乘舆道中。那一日,春光和煦,艳丽充裕,紫气流转。“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日光落照在身上觉得暖,仿佛可以脱去山上轻暖的皮衣。天色暖熏,花气香腻,惹得人仿佛困意来醺。“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这旅途上,范老是倦了。盘坐在路边的草上,望着举目的灿烂,那紧张的意念也慢慢这惬意的暖氤氲的缓了。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范老用“春塘水”比喻“春慵”实乃创意之辞。泼墨有致,句句妥帖,句句美丽。那清淡的旅愁也慢慢从纸墨里渗出来。就在这一处,才可以略微触摸到范成大内心深处藏起的一点愁。那是几十年的光阴里沉淀起的波澜起伏,那是他人生漫长来路里留下的情深意长。“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他设譬取喻,把心肠里婉转的情意勾勒地惟妙惟肖。
沈际飞在《草堂诗余别集》里说范成大的词:“字字软温,着其气息即醉。”确是如此。欲皱还休。欲皱还休。欲皱还休。我仿佛望见光阴的那一处,一鹤发老者端坐在菩提树下,对这身边的温软草木和尘埃说:你好,忧愁。
意偏长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
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
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朱淑真《鹧鸪天》
那一头。她独倚阑干,目光无望。不管它昼日变长,只看那放浪形骸的蜂飞蝶舞斗轻狂。她心底里是一片恢弘的白。白的空洞。白的阑珊。“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春光虽烂漫,却见恶东风。吹得花香弥散,吹得飞絮漫天,吹得女儿心意乱。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不会有人知晓在那光彩春景里,那小女子内心里的情深意长。惟有那荼蘼与海棠,陪着她饮酒千杯与这春光共沉醉。她知道,他是要在她的醉生梦死里再与她执手,念白头。
这一头。正月十一夜。男人出门观灯。街市上人山人海。士庶熙攘,纵情游赏。达官公子“以纱笼喝道,将带佳人美女,遍地游赏。”他不是王孙,不是公子。他没有随从,只有女儿骑在自己的肩头。但那才是让男人觉得暖的事情。一个男人,无论有多少能耐,做了父亲,总是要变得宽容敦厚些。成为父亲,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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