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听到》第42章


当时,她也不过工作了两年多,对这些事根本毫无头绪,却还是硬生生的扛下来了,照着模棱两可语义不清的官方指示,一次次的跑所谓的相关部门,把需要的环保、消防、劳保、卫生等等预审和评估报告一一拿到手。程致研不清楚她如何在工作之余抽出那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问她也只说是请了几天年假来帮他的忙。直到后来,她替他跑腿儿打杂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每天八小时,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已经把酒店PR的工作给辞了。
那一年的梅雨季开始的格外早,五月中旬就已经烟雨缠绵,程致研又回到莫干山,跟当地县政府草签了投资协议书。那天夜里,他和吴世杰在德清城区的一间宾馆里请一干政府官员吃饭,两个人都陪着喝了不少的酒。
宴席直至深夜才散,程致研回到房间里,进门插了房卡,电视机就亮了,想必是服务员来开夜床时,一边干活一边看着解闷,结果又忘记关了。
屏幕上正在放上海卫星频道的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何苏仪,面朝镜头巧笑茜兮。
何主持对受访者说:“戴先生,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对不对,前年天庭酒店开业不久,我就给你做过一次访问。”
镜头转到另一边,查尔斯坐在一张欧式扶手椅上,也正笑着调侃回去:“是啊,何小姐,我记得你的婚宴也是在天庭办的。”
“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提起婚事,何苏仪有些讪讪的,很快就换了个话题,“华仕收购W之后,集团总部搬到香港,但你为什么有一半时间驻扎上海?”
查尔斯也收拾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回答:“首先是因为中国的发展机会很多,所以要做的工作也很多。而且,我对上海这个城市有特别的感情。”
“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何苏仪问。
“我太太是上海人,我们就是在此地认识的。”查尔斯回答。
“啊,真的么?”何苏仪表情夸张,“能跟我们再多分享一点吗?相信电视机前的女性观众都很感兴趣。”
“说些什么呢?”查尔斯开始打马虎眼。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可以说是因为工作吧。”
“你说她是上海姑娘,那你们相处当中有遇到过类似culture shock的问题吗?”
查尔斯笑起来,笑了一阵才回答:“她在美国念过许多年书,而且比我年轻许多,很容易受影响,说实话,在有些方面,她的观念比我更西化,如果要说冲击,我们之间的代沟,绝对要比文化差异更大。”
……
“什么时候结的婚?”
“大概一年前吧。”
“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儿,还未满周岁。”
……
程致研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面,隔着浴缸旁边的一层玻璃,听完那番话。他似乎早有准备,又好像措手不及,本以为已经结痂愈合伤口其实还像一年前一样触碰不得。他没穿外套,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了。
时间已近子夜,又下着雨,德清只是一个十余万人口的小县城,路上早已经没人了,偶尔有一部载货的卡车开过去,溅起一地泥水。他开车出了县城,驶上进山的公路。在酒店车库发动车子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开出一段,才发现走的是许久以前跟司南一起骑车上山时走过的那条路。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用了许多年的GPS,打开电源,放在仪表盘上。一年多以前的那个秋天,他曾在上面存下一组数字,随着汽车行进,他眼看着当前坐标不断变换,越来越靠近那个地方。
16
北纬30。5,东经119。9,海拔149米,一个S形的弯道,程致研驾驶的SUV在那里与一辆正急驶下山的货车相撞。
山路一侧是岩壁,另一侧是落差数十米的悬崖,货车无法避让,只能刹车急停。SUV直接冲向道路内侧,撞进挂车和岩壁之间。货车司机仅受了轻伤,打电话报了警。交警和120急救车很快到场,发现SUV后方看不到一点刹车痕迹,车头严重变形,挡风玻璃完全破碎,两个气囊都已弹出,驾驶室内满是血迹。
消防队稍后到达,用撬棍将车门撬开,又用液压剪和气压扩张器对车头进行破拆,剪断安全带,将程致研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里拖出来。整个施救过程,他都十分清醒,直到被送上救护车才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已是在德清县的医院里。
沈拓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额头抵在床沿上。他以为她睡着了,直到发觉她双肩紧绷,她在哭。他动了一下,她几乎立刻放开他的手,擦掉眼泪坐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的。
他对她笑了笑,她觉得尴尬,讪讪道:“你的手好冷。”
那只手上插了吊针,从手指到肘部都是冷的。
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十七岁,他躺在波士顿那间医院里,陆玺文坐在床边看着他。回想起来,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她有了多过其他人的亲近。
从车祸到出院,程致研只用了个一多月。虽然恢复得并不好,但莫干山逸栈已如期动工,他没有更多时间花在医院和复健中心里。住院的那几个礼拜,病房也有护工,但有些事总是做的差强人意,到后来几乎都是沈拓在照顾他。他们毕竟是男女有别,程致研觉得不方便,但沈拓自有一种沉默却执拗的态度,让他无从拒绝。
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段日子,他时常和沈拓聊天,也不知怎的就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十几岁的时候在波士顿乡下,冬天下很大的雪,有一次积雪实在太厚了,他和吴妈就穿着滑雪板出门,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那么神气。后来进入W酒店工作,有半年多在阿斯本,冬天湖面结厚厚的冰,山顶的雪终年不化,远远看去美的不真实。
沈拓就那么听着,许久才说一句:“我也喜欢冬天。”
“有机会可以去一次阿斯本。”他回答,建议她租那种小木屋,门口有美丽的花园,出入须得穿过一大片树林,除了风声水声和小动物发出的声音,总是一片寂静。
他絮絮说了许多话,这辈子最细微的小事都拿出来告诉她,心里却没有多少幸福的感觉。他们认识已经很久了,有些事请她都应该听说过,应该记得,但他宁愿再说一次,她静静的听,脸上带着笑。
他出院的那天,江南已经入夏,之后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逸栈的工程也很快进行的如火如荼。
他有钱,吴世杰有关系,但要在山区建起这样一个四万平方米的建筑群仍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开始是折磨建筑师,一稿又一稿的改图纸,最终确定的设计完全忠实于明清建筑的传统。
各单体建筑的开间都是单数的,进深五至九檩,穿斗式木构架,不用梁,直接以圆柱承檩,室内用传统的木隔扇和屏风自由分隔,仅有少量精致的雕刻装饰,色调以栗褐灰白为主,不施彩绘。建筑与建筑之间由回廊相连,和院墙一起,围成半封闭式的院落,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俗称“四水归堂”。
而在力求古朴明净的同时,还要保证在其中生活起居的舒适和便利性,无线网络覆盖整体区域,室内恒温恒湿,数字电视、触摸式无级调光、智能家居系统一应俱全。
工程完工之前那段日子,程致研很忙,每天坐下来吃饭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刻钟,做梦想的也是逸栈的事情,就连吴世杰也被拖了进来,玩的工夫都没了,沈拓也跟着他们成天往工地上跑,孜孜不倦的折磨工程队,监督进度,逐项验收,调试设备,几乎成了半个盖房子的专家。
是年年终,莫干山逸栈终于落成,两百人的管理和服务团队也已招聘到位。试营业前的倒计时阶段,各项筹备工作交叉进行,沈拓已能独当一面,盯着营运部门的几个经理一遍遍的走流程。
看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架势,吴世杰提醒程致研:“应该给的一分不少的给她,省得以后麻烦。”
程致研想想也对,就提出可以走正式的法律程序给她一部分干股。但沈拓却坚持什么都不要,甚至不愿意领工资。就这样两下僵持,到后来就弄得有些不愉快了。
“真不要?”吴世杰半真半假地问她,“不要就走吧,没名没份的留着多没意思。”
听到这样的话,沈拓自然有些生气,红着脸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程致研看不过去,只能避开吴妈,私下找沈拓又谈了一次。
出于他的意料之外,她表现的很讲道理,语气淡然:“吴世杰说的有道理,我继续留下来也没意思。你不用觉得欠着我的,都是我自己情愿的,能跟你一起做事,我很高兴。”
他不禁想起过去这一年,她确实帮到他许多,特别是住院的那些日子,他并非不感动,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或许有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