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卜卦》第73章


走到了面前,云止奂停下了脚步,从始至终那双漂亮淡然的眸子都在付清欢脸上不曾离开,也不言语。
两人身量差得不多,只是付清欢骨架纤细些,以往同云止奂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也孱弱些,这曾让他觉得十分不满,总给人一种他打不过云道长的感觉。付清欢虽生性豁达,但遇上了年纪相仿的人,总是想要比试一番的。他不说,云止奂也明白。
现在付清欢瘦了许多,跟云止奂一比,自然更加纤弱。
他不禁想要往后退几步。
付清欢想要与道长站在一起,可不想这样孱弱的自己与道长站在一起。
云止奂的目光将他从头顶到双脚打量一番。虽神色冷淡,目光深邃,却无半分审视的意味。最后,他抬起眼,望进付清欢的眼睛。
付清欢的手紧紧抓着药碗,强笑道:“道长,好久不见。”
云止奂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付清欢心头涌上几分酸楚,他别开了视线,望向床上躺着的裘修远,道:“您是来替他诊治的吗?他……”
“他心脉受损,服药过多,现有体虚之症。”云止奂亦转过头看向裘修远,顿了顿,往床边走去。
平日裘修远服的药都是严格控量的,断不会出现服药过多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因为付清欢多加的那一顿偏方了。想到这,付清欢心头又起了几分愧疚。
付清欢走过去定定望着双目紧闭的裘修远,这原先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现在脸色苍白,一日里没两三个时辰清醒的。
全因自己。
他握紧了手。
云止奂微微低头侧目,道:“药?”
付清欢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他后退半步,低头道:“是我的药。”
云止奂漂亮的眼珠动了动,神色不变,向他走近半步:“……你病了?”
付清欢仍是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应道:“小病,无妨。”
云止奂也不再作声,转过头去捏起了裘修远的手腕,从肩膀一直点到小臂,似是在封住他的经脉。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盖住了漂亮淡色的眼睛,淡色的薄唇轻轻抿着,神色冷淡而专注。
这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付清欢心安许多。手里这药,大抵也用不上了,付清欢原应该转身离开,姑娘们的早课就要开始了,可他移不动脚步。
他想和道长多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付清欢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眼前这人颀长的身影,挺直的腰背,以及昳丽得令人心醉的侧颜。晨光熹微,从开了一条小缝的窗外透进来,刚好打在云止奂身上,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像碧翠山林里陡然跑出来一只白鹿,这神仙似的人就牵着它从山岚里走出来,入世而不入尘,是世间最干净透彻的人。
“哥哥,你来迟了,要罚。”
付清欢匆匆赶到学堂,祁梦一就撑着小脑袋嚷嚷出来了,身后几个女孩子跟着附和。
他正用手指熨合着衣领,闻言又气又笑:“你们倒真是想方设法要罚我。”
嘴角微微上扬,清俊秀美的脸庞透出愈来愈浓郁的俊俏邪魅。他本就好看,又是少年与青年之间相当的年纪,在九州林这些日子,竟养出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或许他本就是个温柔至极的人,贫苦和焦虑贯穿了整个少年时代,生计所迫,他温柔不起来,只有满身健气。
即使这样,也很好。
祁梦一见他竟破天荒地笑了,得寸进尺起来:“要罚!”
付清欢嗯了一声,双手撑在案上问道:“怎么罚?”
声线明朗,语气温柔,配着窗外暖阳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格外悦耳。
奇怪,分明要入冬了,怎么还似初春一般。
祁梦一与苏萝络对视一眼,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她道:“有什么外出的机会,带上我们可好?”
这外出的机会,就是指山下的老百姓们,被什么邪祟缠上了,或是哪地出现了极其凶恶的妖怪,仙门就要亲自出面解决了。
明明是严肃的事情,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像出门游玩一样。付清欢心道,就是这个脾性,他也不敢带出去啊。
话已经说出去了,反悔不得。再有长久闷在这里也不舒坦,付清欢便应了下来:“只有一点,如果不是大事,我才带你们出去。”
一屋子小丫头欢呼雀跃。
哪管什么大事小事,只要能出去玩,就是最开心的事。
付清欢苦笑,自己就跟个老妈子一样照顾她们。偏偏还是女孩子,不似男弟子,实在管教不来了就一人赏一脚,对着这群少女,他连打手心都舍不得。
苦中作乐,也挺好。
付清欢心里念着云止奂,下了学就匆忙跑去裘修远休憩的屋院,刚踏进大门,就见云止奂立在院里的果树下。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正在修剪那棵金贵得付清欢叫不上名字的果树。
大约是景太美,情太浓,付清欢走不动道了。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云止奂先发现的他。
这个季节,什么果树花树,叶子早黄了一大片,金灿灿黄澄澄铺一地,又脆弱得很,拿手一碰就落下来了。有一片就落在云止奂肩上,他侧过头,低垂着眼眸看它,正欲伸手拿下,余光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付清欢。
这一看,他定住了。
云止奂抬起眼,定定看了过去。
白墙下站着的少年乌眸黑发,一身素雅到极致的灵鸟月白袍也遮不住一身灵气,眼角眉梢一如往昔似笑非笑的神色,还多了几分被硬生生洗练出来的温润气质。
愣了。
付清欢看着那熟悉的脸庞,抬步走了过去,双手负在身后不安地搓着,搭话道:“道长,您修树呢。”
云止奂:“……”抿紧了嘴唇,侧过脸继续手上的动作,鼻尖沁出了一点细密的汗珠。
付清欢挠了挠脸,倒不觉得失落。反正道长这一路都是这么冷淡的样子,他也习惯了。
何况,他知道道长绝无厌恶自己的情绪。
他见了云止奂肩上的叶子,伸手拿了下来。瘫在手心里仔细地看,是一片椭圆形的树叶,一面金黄一面颜色暗些,经络清晰细密,捏着有些薄,却很硬。
付清欢飞快瞥了云止奂一眼,趁对方不注意收起了这片叶子。
云止奂修了两三下,就收起了剪刀。他道:“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调养些时日就能复元。”声音一如往昔清冷。
付清欢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裘修远,忙连声道谢。事情出在他身上,解决了,他就想着总要做些什么报答云止奂。
可思来想去,他想不出道长需要什么,自己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道长。
只得暂时不想这个。付清欢寻了个话头:“道长,你这些时日在哪里游历?”
经历这小半年的一切,付清欢说起话变得稳重许多,每每想起以前的自己对道长说话时孟浪又失敬的样子,都满脸通红,恨不得掐死自己。眼下注意措辞语气,倒有几分向云止奂请罪的意思。
云止奂看看他,眸子深邃,眼珠颜色却极淡,糅合得恰到好处:“山下。”
“山下?”付清欢一愣,“您……一直在山下?”
云止奂点头。
渠阳山脚下有大片村庄和城镇,热闹繁华,极富烟火气,寻常修真界人士都不怎么出现,云止奂竟在那待了这么多天。
付清欢惊愕过后意识到了些什么,问道:“道长,可是山下有什么东西?”
云止奂不言语,沉默半晌才道:“水祟。”
付清欢皱起了眉。
若只是寻常水祟,怎么会停留这么久还没解决。
第七十九章 清债科(四)
渠阳山附近有一片莲花湖,到了盛夏花叶相簇,时有锦鲤穿梭。因这片湖极大,时常有文人雅客泛舟之上,颇为闲雅风趣。而附近的渔家村庄也常有小孩在湖中游玩嬉闹,都是傍水长大的孩子,水性极好,因而也没有人担忧什么,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
然今年五月起,这片湖就开始频繁出事。先是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莫名从船上跌入水中,原先熟悉水性的孩子竟扑腾半天没能上岸,有船家路过救起,竟已断气。
自此岸边的人家都戒备起来,到湖水里游动的次数少了许多。饶是如此,仍是有幼孩落水,一个接一个,有不少平日都是熟悉水性的。虽没再出过人命,待救起时也是神情痴呆,过个把月才缓的过来,问怎么落的水,一概不知。
村民都当是那溺毙的幼童在作祟,请了大师来作法,孩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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