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卜卦》第75章


道长他现在应当在看书写字,这么安静的时候,不应该打搅。
付清欢给自己找着不推门的借口,在门口一边吹风一边望着灯光出神。
灯明月暗。
他觉得越来越冷了。
眼前骤然一黑,他听见有人喊道:“先生!”
他辨得是苏萝络的声音。
她还没喊完,眼前的门就訇然开了。付清欢在昏迷前看见了一抹淡青色的衣角。
道长……
乌发如瀑,是按世家弟子最规整的样式束起的,因一直戴着帽子,有些乱了。有发丝搭在苍白的脸颊边,更显孱弱。
被子一盖,几乎整张脸都陷在被褥中了。
云止奂看着付清欢眼下一片乌青,眉头紧紧蹙着。
苏萝络站在一旁,手里抱着云止奂刚替付清欢解下的大氅。眼里满是忧虑。方才扶着先生时,隔着几层棉衣,她依旧摸到了先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臂。
云止奂从她手里拿过大氅,铺开盖在付清欢身上。然后从被窝里摸出一只细瘦的手,欲诊脉。
苏萝络正要说什么,衣袖已被撩起,露出一节紧紧缠着布条的手腕。
她脸色一变。
云止奂也是一愣,左手握着付清欢的手,右手轻轻摩挲起那布条。
这是包扎伤口才会用的布条。云止奂在付清欢的药箱里见过。受伤了,怎么还用自己的粗劣布条?
苏萝络看着云止奂的神情,觉得虽然云道长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可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他身上流转……
云止奂抽出了活结,小心翼翼解开布条。
随着一层层布条揭开,空气里血腥气越发浓郁。苏萝络的心提得也越发高。
最后一层布条撤去,她倒吸一口凉气。
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有三道伤口,皆划过经脉,道道极深,且都有伤后撕裂开的迹象,狰狞骇人。
苏萝络起初是被这骇人的情形吓了一跳,她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云止奂看着那些伤口,眼神越发深邃。他小心翼翼捧着那只手,从怀里翻找出一瓶药,顿了顿,他对苏萝络道:“取些热水来。”
苏萝络忙不迭从水罐里倒了些热水到脸盆里,顺手拿了块帕子端过去。
云止奂拿帕子沾着热水,一下一下,轻柔小心地擦拭付清欢的伤口。那动作轻柔得像鸿毛落在棉絮上,其中又隐隐带着怜惜之情。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两个人了。
苏萝络眼看着血污不堪的手腕干净许多,松了口气。
云止奂拿着药敷上伤口,动作依旧十分轻柔。
他道:“再取些热水来。”
苏萝络照做。
等伤口完全处理好了,云止奂才紧紧握了一会儿那只手,抬起了头。
“你知道。”
这句话带着十足的肯定,以及逼人的压迫感。
苏萝络点点头,倒不害怕,把帕子浸湿拧干递过去:“是我哥发现的。”
云止奂接过帕子给那张憔悴瘦削的小脸擦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他放血?”
苏萝络小嘴张了张,似是在犹豫,最终点头:“我看见先生偷偷端药给修远师兄,不敢去问,就……告诉了哥哥。”
见云止奂面无表情,仍是看着付清欢,她继续道:“我哥发现……先生给修远师兄的药,是用血做的药引。”
云止奂的手一顿,眼里覆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许久,他轻声叹道:“难怪。”
难怪,裘修远伤成那样,却还一直吊着一口气。
他问道:“你们宗主知道此事吗。”
苏萝络摇头:“我哥也在犹豫要不要说,现在只有我们兄妹知道。”
云止奂轻轻点了点头:“别说。”
苏萝络愣愣地点了点头。她与云止奂,也只有今日才第一次碰面,却没来由地格外信任他。
这个年轻优秀,仙风道骨的道人,眼底却有着看淡世间炎凉的沧桑淡然,只有看着先生时,眼里才会有些别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苏萝络年纪小,看不出来。但看得明白,道长对先生,绝无恶意。
先生这么好的人,也应当有这么好的人来结交。
云止奂道:“你快些回去,别叫你的同伴着急。”
闻言苏萝络反应过来,点点头,一溜烟跑了,临走不忘带上门。
云止奂看着被褥里的付清欢,忍不住伸手上去。拇指轻轻摩挲那苍白的脸颊。
确实瘦了许多,刚才抱进来,腰上根本没什么肉了,硌得他心头阵阵疼。脸也是瘦削非常,捏也捏不起什么肉来。
云止奂闭了闭眼,一声叹息,双手握着付清欢的手,俯下身去,把额头贴在付清欢的肩膀处。
第八十章 清债科(五)
付清欢醒得不晚,昨晚也是太累了才会昏睡过去,睡足了精神就够了。天冷了,晚上也长,现在天都还没亮,屋里昏暗,看不见东西,连带着他这个刚睡饱的也跟着昏沉起来。
身上很暖,只穿了贴身的中衣中裤,被窝里的热量贴着身子传到六经八脉,舒服得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咛。付清欢把脸往被窝里埋了埋,才恍恍惚惚再把眼睛睁开。
偌大一张床,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两三条被子和一件大氅,两个枕头怀里一个脚边一个,几乎把他埋在床里了。
付清欢发了会儿愣,怪道:“昨晚我在哪睡的?”
他费劲坐起来,一股寒气顿时从被窝外灌进来,冷得他抖了抖。虽然冷,却比昨天那恨不得抱着暖炉的感觉好多了。
他揉了揉脸,起身穿衣。刚套上一件底衣,就愣了。
手腕处的布条细密平滑,根本不是自己缠上去的。
低头闻了闻,还能依稀闻到药草味。是有人替自己上了药还重新包扎了。
谁?
付清欢心底一阵惊慌,直涌上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昨晚自己好像是在道长房间门前晕倒了,那是他包扎的吗?他发现了自己放血的事情吗?
他起身下床,胡乱把衣服套上就往房外奔去。神情慌乱紧张,连外衫都没套就冲出了屋子。
一出房门,迎面就是一阵寒风,直接把他吹清醒了许多。付清欢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喘了口气。阵阵白气从口中喷散到空中,他转了转头,看见一抹淡色身影静静立在长廊尽头。
付清欢轻轻咳了一声,抬腿走去。
“嘎吱”
老屋待修葺,脚下的木头已有些年头,踏上去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清晨尤为刺耳。
付清欢怕惊扰了还在睡的人,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得极轻极缓。
长廊尽头的云止奂转过头,定定望了过来。
离得远,付清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在看自己,也让他心悸不已。
付清欢缓步走过去,等到足以看清云止奂容颜的距离,他又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了。
他怕自己一不留神漏了自己的心思。
到云止奂身边站定,付清欢才感觉到逼人的凉意在四肢百骸流淌。双手冰凉,冷得有些发麻。
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眼睛偷偷瞥着云止奂,试探着问道:“……道长,早。”
云止奂没有看他,只是静静望着远处。冷淡如霜的面容和神情在这早冬里也好似蒙上了一层冰,让人只敢远观,若上前去碰一碰,怕是冷得要掉冰渣子。
付清欢垂下了眼眸,不敢说话了。心头泛起酸酸涩涩的苦楚感。
两人静静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太阳快升起来,云止奂才出声道:“你失血过多本就怕冷,为何还站在这里。”
付清欢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睛望向云止奂,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雾气,叫人看着心疼又烦躁。
云止奂抿着嘴,余光睨他。
付清欢低声道:“是修远他……实在撑不住了……”
云止奂不说话。
付清欢看看他,继续道:“反正……这是我欠他的……”
“是。”云止奂声音冷淡,“是你的命。”所以你怎么糟蹋都无所谓,别人都管不着。
这样冰冷的语气直接将付清欢的心沉落冰河。为什么只是分别了这么些天,两人又这么生疏冷淡了。要是自己没有那个心思,付清欢是不会在意的。可偏偏自己对道长上了心。
为什么?
付清欢咬了咬下唇:“……谢谢您昨夜照顾我。”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落在云止奂的肩头。
云道长喜着青色,身上的衣服也是和人一样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一点烟火气和喜色。整个人好似结了一层冰霜,谁也化不开。
付清欢定定神,忍不住摸了上去。他惊讶地险些叫出声:“……您在这里站了一夜吗?”
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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