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儿》第19章

韦依后来想着，她记得的许度多半倒是只剩了眼睛。他并不多言，却极爱看着人，即使只是倾听的时候也会微微偏着头看着对方的目光。
许度头一次生出厌恶的知觉，他能感觉到她压在肩头的力量，同样也看见她的手指又从自己的肩头滑落。
他只敢偷偷去看她的目光，那种带着许多失落，又带着一种让自己也轻易察觉的企盼。
他也明白他们之间的许多事儿，不是用心就行。
他更明白，自己十多年前给不了她的那些，是从刚开始就给不了。
他怔了怔，身子僵着不知所措。隔了会才记起来要站起来，他膝盖一挺用了些力，又在将要站起来软了下去，咚的一声落了地，还没到一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连跪坐着都有些打着颤的双膝深吸了气，头埋得更深了些，又用力站了起来。
最近的救护车过来也得十来分钟。他又看向开始蜷在地上的韦依，眼睛忽的有些发热，发狠的咬了咬唇。
他知道地上很冷，这样的天气，地上肯定是很冷的。
他没敢再去看，也没再想。站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脱了外套甩到了一边，然后又跪了下去，偏了头，张口咬住了她的衣襟。
在感到这一切的时候，韦依才又睁开了眼睛，他们俩之间的世界仿佛就这么静止了。
她能看到他的脸和自己贴的离得很近，她也可以很清楚的嗅出他鼻翼微微扇出的气息，她也能猜出他想干什么。
然后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推了推他，“起来！我说了没事！”
他并没有再像以前那个恭顺的小孩一样依言让开，她感觉自己微微的抬了起来，似乎离开了冰冷的地面，抬起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就是那样的一点点，他也轻易就用尽了气力。
她觉得自己这一点点的抬起片刻就又落了下去，然后开始觉得身边的气息更重了些，一点点，渐渐就嗅着了许多焦急和恼怒。
她没再睁开眼，即使闭着眼睛也轻易的感觉他一次一次试图将她再拉起，一点一点的气息在耳边不断的盘旋。
隔了会，韦依觉得自己的力量又蓄积了，轻轻推了推许度，却没再说什么。
她却没有意料，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力量，许度就已颓然坐了下去，坐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咧着嘴像是小丑的笑。
她看到他的嘴唇被铜制得衣扣划出了几道血口，渗着血，她看到他轻轻的抿了嘴，血渍顺着嘴角滑下去，他也只是舔了舔，弯腰唾在了脚边，又倾下了身子。
“许度！”她皱了皱眉，抱着肚子往后挪了一些道，“一百多斤的东西大多数人都拉不动。没人会怪你。”
她又晃了晃他，让他看着自己，她也勉力让自己看起来确实是好些了，“你嘴流血了，去漱漱口。”
许度似乎回了神，倾下身子，几乎让自己的眼睛和她对上，他的眼神很专注，看得极仔细，然后牵了牵嘴角，“好！”
他漱了口，应该还把脸洗了洗。然后他又走过来盘腿坐下，坐下后才见到自己的右脚鞋子还没穿上，又低头笑了笑走去洗手间把鞋子穿好了再跪坐了在了她身边。
他脸上还挂着水珠，不多时就干了，只余下一双眼睛里还蓄满了湿意。
他仍然开始用那种很谦顺的角度打量着她，脸色却不怎么好。
她看见他脸色发白，唇色有些发青，上下唇还不由自主的在打着哆嗦，嘴唇上划破的伤口也还在渗着血。
他似乎开始平静下来，仍是盯着她的目光，又那种可以说出很多的目光。
过了会她就看到他抿着嘴笑了，笑得很腼腆，像是那个十多年前害羞极了的小孩。只是这次他笑着笑着眼泪也出来了，他本是倾着身子的，于是眼泪就一点一点的滴在韦依的眼睛里，他们俩之间那本来挺清楚的世界就这么模糊起来……
然后她听到她说，“姐，你靠着我坐起来。”他盘腿在韦依身边坐下了，将背用力的倾了下去，仍说，“地上凉，我是暖的……”
韦依后来想着许度的很多事，他并不笨拙，却很少多言。他鲜少有温言软语，同样也再没说过这句。
这么一句我是暖的，其实他们俩都记住了，虽然谁也没再说过。后来在回忆里念着的时候也总会从心底生出一点温软的同时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疼。
“我是暖的。”
她就尽力贴了过去，伸手环住了他的后背，手指交叉着，这样即便是再没了力气也不会从他身上滑脱。
她就这么半靠在他的身上，贴着他的颈边，耳畔可以听到他有些滞重的呼吸。
他的身体原本真的是暖的，可是在冰冷的地上坐着不久也就凉了下来，只余下胸口那点暖意和心脏跳动时有力的声音。
她也不由自主的越蜷越紧，几乎要将整个人都贴过去。
然后她感觉到他微微偏开的下巴，声音很沉，轻易就入了心底。
“我算什么……”
这句并不是疑问，也不是恼怒的一句话，和一贯表达情绪时带上的一点尾音，更像是叹息，“我算什么……”
救护中心的人来的时候，他们就用这样尴尬的姿势坐在一起，彼时她垂首蜷在许度的胸口，许度就这么偏着头，唇色发白，脸色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麻烦你们，她不舒服。”他侧着头把韦依让开了些，“轻点……”
……
他们之间有多远？
许度一直以为不是很远。
这不刚见着韦依那会她也只比自己高大半个头，那时自己正往上窜呢，很快就能赶上的。
再后来，他们一般高了，可以不用抬头就看到韦依脸上的喜怒哀乐了。
然后，他可以低头看着她，只要那么看着她就是满足了。
现在呢？
他们之间，到底是多远？
其实，他发现他们之间那么远的距离，从来就没能变过……
【本章完】
第二十章
韦依醒的时候好像天色还早，外面天色泛了白，还没大亮，窗户外面也灰蒙蒙的。她缓了会神，才反应过来昨天的事，说不定已经是前天的。
她更清醒了些，才发觉这屋子挺简单。大概只是急诊的观察室，一应的设施什么的也不怎么齐全，房间不大，除了一个简单的摆着些急救器材的床头柜只并排放着两张床，床头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这时候天色应该还早，医院很静，这时候正是一天中难得的安静。远远的听着一个人脚步声急促的走过来，又匆匆的走远了，这就是不多的声响了。
韦依深吸了口气，发觉腹部还是隐隐约约有些胀痛，嘴里似乎还有些血腥味，舌尖也直发苦。她觉得右边有些冷，动了动右手却又僵住了，翻了个身才瞅到全身被被子压的严严实实的，只有右手露在了外面，微微有些凉的液体顺着针尖渗了进去，于是自己半条胳膊都透得一点凉意……
她随即翻身坐了起来，坐在床边晃了会神才发现许度坐的很近，他似乎睡着了，头向着自己的方向低着。
她很少用这样的角度打量他，也许从来没有。他大概是睡着了，这时候才发现他的眉目并不深刻，只是很清晰，像工笔里被细心复勒过的线条，连扫在眼下的睫毛出奇的安静。韦依才想起来不久前见他时他戴着眼镜，隔着镜片的眼神很软，原本就不多的情绪就显得更加的收敛起来。
他的嘴抿着，嘴唇上划开的口子已经干了大半，唇上有些干，显得唇色就浅了些，只剩下有些扎眼的不长的几道浅褐色的印记让她看得更清楚了些。
韦依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铜制的衣扣上还有些干涸的血渍，衣襟上衣服上也染了些印记。
韦依就一切都想明白了，就像是记得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我算什么？”一样清楚。
她伸手探了探，才碰过去他就醒了，睁眼有些恍惚的打量自己。事实上韦依也怀疑他没有睡着，只是歪着头小憩，毕竟任谁坐在椅子上都不会睡得很安稳。
许度过了会径自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回头走到了床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双唇，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在韦依身上扫了几眼，张了张嘴，过了会才弯了弯嘴唇，笑着说，“姐，你好点了么？”
韦依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我没事……”
“你的胃还疼？”他想了想，“他们说你是胃里出血，我……”他低头摇了摇，“我也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你说你有老毛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自己的事儿我清楚，没事的……”
“我帮你去叫医生……”
“没事的。休息一阵子就好了，我这也不是头一次，家里都有药，没大事……”
“哦……”他点了点头，脚也不见停，还是往外走。
“你去哪？”韦依看了看被自己拖着一阵晃荡的输液瓶，“几点了？我这个还要多久？”
“不知道……”他的嗓门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