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应该可以简单点》第47章


那一年农历新年,近在眉睫。可是,米缸却有断炊之虞。夜极深,爸爸还在外头奔波张罗。母亲煮了一锅稀稀的白粥,三个小孩儿狼吞虎咽。母亲坐在桌旁,双眉微蹙,不言不语。她面前的那碗白粥,没了烟气,冷冷的、白白的、圆圆的一团,好似一张血色被抽离了的忧伤的脸。远处,隐隐地传来了爆竹的声响,稀稀落落的,好像是星星点点的喜气,可是,这喜气,却是摒绝在我家门外的。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回家来了,两个人相对看时的表情是没有表情。
外祖父对于女儿困窘的情境并不是视而不见的,可是,母亲倔犟的傲骨却使她不肯接受任何来自娘家的接济。而情操极高的父亲,对于金钱的概念始终很淡薄。夫妻两人打定心意,齐心协力地咬紧牙根以渡过人生这一段萧瑟酷寒的黑暗期。
在贫穷的夹缝里为三餐营营碌碌的母亲,精神生活却是丰富多彩的。她为父亲的《迅报》写长篇连载小说,笔触细腻,情节曲折,据说拥有不少读者呢!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母亲低着头在沾着油迹的木桌上写作时那美丽绝顶的神情。煤油灯里闪烁不定的火舌映照在褐色格子的稿纸上,好似无数小精灵在快乐地起舞,母亲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整张脸的轮廓显得非常地柔和。在这个全神贯注地进行创作的时刻,她不是母亲,不是妻子,她是她自己,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
除了创作,母亲也自行翻译外国的文稿。她对语文,有着强烈的兴趣,数十年来,不论处于顺境或是逆境,她都不曾放弃阅读。常常涉猎英文杂志报纸的结果,使她有了极强的英文基础,因此,从事翻译,得心应手。
文化事业,是恒远地寂寞的。父亲创办的《迅报》,在苦苦支撑了三年之后,因为曲高和寡而闭门大吉了。
这时,父亲决定离开怡保,南下新加坡另谋发展了。下这决定时,家中老幺刚出世不久。母亲在初生婴儿不断啼哭的烦乱里,在稚龄儿女不停吵闹的慌乱中,保持着高度的镇定,有条不紊地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打点好。
1958年,我们一家子挥别了淳朴美丽的故乡怡保,来到了当时繁乱而不繁华的新加坡,在地点偏远的火城,租下了一个房间,一家六口挤在一起住。
初到异乡的父亲,在他哥哥的协助下,当起了建筑承包商。早出晚归,日夜拼搏。
母亲呢,足不出户地照顾四个小孩儿。外头的花花世界,她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邻居的东家长、西家短,她充耳不闻。柴米油盐酱醋茶、尿布桌布窗帘布,是她生活的全部。写作与阅读,和她已成了毫不相干的两码事。
在那段年轻的日子里,我曾是母亲眼中的刺猬。有一回,闹了情绪,受了责骂,足足几天,不和母亲对话。晚上,她一边抹桌子,一边叹气,说:“我是你母亲呢,怎么说你几句就当我是仇人。”
我抬头看她,就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到她头上闪出了几根刺目的白发,眉眼处也牵出了几道惹目的皱纹。
我很震惊。母亲居然有白头发、有小皱纹了呢!千句万句“对不起”,悄悄地在心底响了千遍万遍,可是,说不出口来。
上了大学,忙着适应新生活、忙着结交新朋友,就算是周末也好似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转,又飞离家门,在外头辽阔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大快乐。
这时,父亲的事业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生活过得很宽裕。孩子又一个个长大了,母亲有了可以随意外出看戏购物的时间、自由和经济能力,可是,她依然还是足不出户。她窝在家里,弹钢琴、读书报、看电视、听音乐。这些,原都是她生活里的最爱,可是,生命里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为生活而挣扎,她默默地痛苦地把它们都放弃了。现在,有了重温旧梦的机会,她当然紧紧地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充分享受了。
母亲偶尔外出,也是为了拾掇青春期间曾有的快乐:她去游泳。尽管“荒废”了那么多年,可是,她的泳术并不曾生疏。一跳进蔚蓝的池水里,她便化成了一条灵活的鱼,溜溜滑滑地由一头游到另一头去。整个游泳池的水,都感染了她的快乐而轻快地荡漾着。有时,亲戚从外地来访,大家一块儿到马林百列公园去野餐。这时,母亲便会租一辆自行车从草地中央的羊肠小道飞来驰去。
我大学毕业那一年,五十余岁的母亲“自动请缨”地为我誊抄洋洋十多万字的毕业论文。伏在闪着亮泽的花梨木桌上,母亲心无旁骛地把秀丽如花的字一个一个嵌入纤细的格子里。
去年,当上了专科医生的弟弟把父母亲都接到英国去住了。母亲寄来了大沓的照片:在伦敦大桥下的、在蜡像馆与伊丽莎白女皇合摄的、在泰弗加广场让鸽子站在肩膀上拍摄的……全都显得神采飞扬。
在给我的信里,她说:“几十年来,活在琐碎的家务中,整个人都好像是套在一个固定的模式里,很腻。现在,来到了风光明媚的伦敦,过着不必为开门七件事而烦心的生活,我好像亦回到了青春期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这些年来,养儿育女的艰辛,一言难尽;但是,在舒适的晚年里看到儿女事业有成,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也是我难以描绘的。”
然而,母亲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她押了一生的岁月而换取的!(
第十章 是爱情就让它纯洁吧
第一节 是爱情就让它纯洁吧
1
唐健在新学年的第一天,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苏方婉。
是那样羞涩的女孩,一下就击中了他。那个时候的唐健,已然是小老板的派头,在大学里经营着小小超市。
一帮学姐领着这些小学妹往宿舍里面赶,苏方婉背一只牛仔小包,以唐健的眼光来看,是那种街边整日吆喝的十元包店里的等外货。这些,唐健认识,他高中毕业就南下淘金,对品质的优劣,一眼就能辨别。
过几日,苏方婉来买用具,一支牙膏,一小瓶滋润霜,一共十一元一角。唐健大方,挥挥手,老顾客,一角钱就免了。
谁知道她皮肤不好,滋润霜用过,反倒过敏。宿舍里的一帮女孩拉了她来小小超市评理,唐健先不示弱,后来,苏方婉淡淡地说,算了,我的皮肤本来就不好。
唐健一下子就心软了,拿出另一柜台上的玉兰油,算了,算我倒霉。他看到,几个女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苏方婉又是淡淡地笑,交换要秉承物价相等的原则,我不要。
几个女生又睁大了眼睛。
唐健想,自己可能遇到一场旗鼓相当的心理对阵了,她的表现越是出乎自己意料,他越觉得,这场对阵有意义。
她家境不好。这一点,是唐健三个月后,在和经济系的一个男生称兄道弟的时候,巧妙地探听到的消息。
自此以后,苏方婉每次购物,唐健总要替她省个零头。他的理由很多,只有一次,说错了话。
是五元五角的东西,他随口说句,你在本店购买物品超过了五十元,五角免费。
苏方婉微微怔了一下,每个人买东西你都记得?
唐健这才体味到自己的唐突,尴尬无比。随口支应,我有会计,会记得。
苏方婉就笑了。这笑就像盛开在唐健心里的一朵花。
苏方婉来小店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有时候不买东西,站在那里同唐健聊天。这个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间,而因此,常算错了账。
她找唐健帮忙,已是下半学期。她声音很小,问,你能不能帮我个小忙,我想,借点儿钱。
男女之间,其实最难谈借钱,也最易谈借钱。前者是关系不太熟悉,一般朋友而且有往深处发展的可能,而后者就是已然两情相悦,谈婚论嫁。唐健想,自己与她,是什么关系呢?前者吧,可是他心甘情愿。
借的数目并不多,五百元,也就是唐健和那些狐朋狗友几天的消费。苏方婉红了脸说谢谢,唐健突然很想在她的鼻子上刮一下。她却说了,这钱我一时还不上,要不,我在你的超市帮你理理货,打打工?你从工钱里扣算了。
虽然小小超市并不缺人,虽然明知多一个人多一份负担,但唐健却心花怒放,他笑问,你一个月要多少钱?
没想到,苏方婉低低地说了句,一百,你看行吗?
唐健的心,突然疼起来。
2
进一步了解的结果,就是苏方婉知道了唐健的许多事。他贩过皮包,去海南做过珍珠生意,在海上的小舢板上,差点被别人挤到海里去。
突然有一天,唐健大谈经历时,一抬头,却看到几个工商模样的人站在面前。一个随手拈起他放在桌上的名片,你是店主?
唐健的小店,没有任何的营业执照,就这样关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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