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流杯客》第38章


画是好画,如今仍收在刘鬯家里,只是甜杏这个的小名,却也传开了。董判士几人都知道他这个小名,只是郑琰觉得不好意思,提起来总让他想起幼稚的往事,炎炎夏日里连着带了一个月的郑福斋冰镇酸梅汤才堵住了他们的嘴。
其实若只是甜杏郎君之称,万万惹不得郑琰与舒如眠至有你无他的地步。
郑母不喜欢郑琰临摹别人的字,只说写字该有自己的风骨,郑琰便左手练得了仿字的好功夫,右手写字还是自己的字——不知谁和他提过一句,舒如眠说他右手的字“花枝敧斜终带软”,郑琰一听舒如眠暗骂自己写字女气,正好喝醉了,便想也不想说了句“他长得像女的,我只是写字软。”便因此二人结下了仇。
这处有郑琰,酒宴上舒如眠应了要来也不会去。那处有舒如眠,就算他吹箫引来了凤凰郑琰也不稀得去看一眼。郑琰后来一想,舒如眠眼盲,似乎是点评不了他这一手字的,却也拉不下脸来认错。
再者,酸甜词画酸甜词画,怎么就把舒如眠放在了前把他放在了后呢,所以这错是一定不能认的。
“原来是舒乐师,舒乐师有雅兴,雪日嗅梅香。”郑琰笑了笑,觉得胸中不太舒服,便拿出白玉小瓶倒了一丸药吞了。
“郑大人,不才不知你何时又改名修竹了呢。”舒如眠淡淡的说了一句,惊得郑琰差点被药丸卡住。
“你能看见?”
“不,你吃的药盖过了梅香,我嗅到了而已,为仇敌就要知己知彼——我知道郑大人随身带着药丸,不过一猜却歪打正着了。哎呀呀,我看郑大人不如学学我,五色令人目盲,郑大人的眼睛有与没有一个样,看不出我,大概也是看不清是非的。”舒如眠刻毒了他一句。
舒如眠不说话,郑琰觉得这真是个人物,而舒如眠一开口却要气得郑琰想打人了,便反唇相讥道:“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想必于心于知也有聋盲,尚不及我等人。”说罢转身欲走,不料踩到了雪中的瓦片摔了一跤……好不尴尬。
“郑大人摔倒了?”舒如眠弯了下身子问他,“可用我帮忙?”
“不必,舒乐师只管幸灾乐祸就好!”郑琰气愤的说了一句慢慢坐起来,又觉得脚腕生疼。舒如眠不管他嘴硬,伸出手摸索了几下,终于抓住了他的手,把自己的竹杖递到了他的手中。
“我这个人言语刻薄,郑大人不喜我,我便说不上欣赏郑大人。可我好歹比你大上几岁,冰天雪地也不闻旁人的呼吸,不忍幼辈在此独自受苦,所以帮一把郑大人这个弟弟。”
郑琰听完哭笑不得,舒如眠就这样直接把他认为弟弟了?虽说他的确比舒如眠小上几岁,却还是觉得白白给舒如眠占了便宜,因此倒不计较让舒如眠看了笑话后出手相助了——只觉得这算扯平了,他也理所应当接了舒如眠的竹杖。
舒如眠拉着郑琰的手把他拽了起来,舒如眠的手在雪中显出别样的温暖,郑琰被他握着手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丝丝的安心。
“不放手吗,郑贤弟?”
“……”郑琰抽回手自己拄着竹杖站直了,“谢谢。”他不情不愿说了一句。
“你这性子倒是可爱,”舒如眠道,“别扭又有趣。”
郑琰对着舒如眠翻了个白眼,却听舒如眠接着道:“我猜你对我翻了一个白眼,对是不对?”
“你是不是能看见的……”郑琰无奈的道,“还是我这人真性情,被你摸了准?”
“我虽谈不上喜欢你,却没有不喜欢你。”舒如眠忽然侧首认真地对他道,音如醇酒,倒使他醺然。
“本来是我先挑的事,想必那时我年少,难免言语间惹了乐师,还劳烦乐师费心记了这么多年。舒乐师吹箫吹笛吹筚篥,弹琴弹筝弹琵琶,我只会画与补两样,往后自然是先酸后甜,我亦心甘情愿再不争辩。”
“没有怪郑大人的意思,只是想说清楚。劳烦郑大人带路。”舒如眠说着扶住了郑琰的肩膀。
郑琰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脸居然难得的红了,“那我往后可有幸一闻舒乐师的琴技?”
舒如眠笑了笑,“你若不介怀,自然可以。”
郑琰忽觉心中悸动,不知舒如眠抚琴吹箫是何风流姿态。人人皆好色,他往常以为好色与淫是截然不同的含义,比如有好女美无度,他只想得到为佳人为画,必不想佳人俟他于城隅与他有桑中之会,而一见舒如眠这套言论竟也失了真。
他有这想法倒是还来得及抽身,与舒如眠饮茶闲聊也无妨,偏自己作死特意去看了舒如眠弹琵琶。
王都无人不知不赞舒如眠于乐曲的造诣,将他视为天人,郑琰不少听人弹曲子,偏不信这个邪,本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思想去刻薄一番,杀杀舒如眠的威风,没曾想舒如眠真是恃才放旷——目不能视并不阻碍他的才气。
秦容顾一个皇帝都难请动舒如眠呢。
天已回暖,乳燕嫩柳浅草。郑琰特意告了假跑到酸梅坊看舒如眠弹琵琶,悄不做声挥退了侍女,亲自为舒如眠纤长白净却有力的手指缠上了玳瑁指甲,舒如眠早察觉来人悄悄笑了,可郑琰没看出来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多好。
舒如眠抱着琵琶轻拂了几下,虚按绞弦后扫拂弹挑,手指弹拨按弦娴熟至极,仿佛琵琶天生与他不曾相离,郑琰一听不由从心底赞叹——初闻是腾波触天高浪灌日,有吞吐百川写泄万壑之势,舒如眠指尖再一转,便是大水出谷投空,水沫如散珠喷雾,加以日光相耀,璀璨夺目不可正视。
郑琰听得忘乎所处,久久不能回神。
“郑大人给人缠指甲倒是熟练,不才弹的可还合心意?”
郑琰听他一叫自己的名字终于回神,“你……察觉了?自然好,极好极好,我已是心旌动摇。没想到啊……”
舒如眠对他的反应倒是满意,“献丑了。”
“不,舒乐师果然不必谦虚。酸甜词画,到今日,我已是心服口服,以往是我狭隘了。”说着悄悄走到了舒如眠身后,忽然拽开了舒如眠的脑后的带子。舒如眠一把握住他的手,却还是被解开了缚着双目的带子。
舒如眠一手捞住了从发上滑落的绸子,没反应过来便睁开了眼,和郑琰一对视后生硬的别了开头。
郑琰看得目瞪口呆,只看一眼,那双美目不染纤尘,眸中皎然流光,舒如眠眼中的风景,总要胜过世上所有的春‘色。
“你……能看见?”
“……”舒如眠绑住了绸带,“我缚着双目自然就是看不见了,人世多污浊,我不欲再见。弹琴奏乐,只用一颗心已经够了。郑琰,你……的确过分了。”
“舒乐师千万不要生气,我不会说出去,我赔罪。可你……不想亲自看看我的样子吗?”郑琰很认真的说,说完怕舒如眠生气赶忙跑了。
第二日大早,舒如眠推开屋门,迈出门槛时忽觉有人戳了戳他的腿。
“舒乐师,我来赔罪,往后你的饭食,我皆包了。”郑琰说完可怜兮兮的望着舒如眠,想着反正舒如眠看不见,没想到舒如眠突然摘了绸带。
“唉……”舒如眠叹了一声,对他伸出了手,“我不想看世间污浊,倒是想亲自看看你,和你的画。你若是喜欢我,就直说。”
郑琰听完连耳尖也忽的红了,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我的确喜欢你,不知如眠之姣者,无目者也。如眠就算刻薄,也招人喜欢。”
“哦?这么坦诚?”
“酸甜词画,酸梅公子甜杏郎君,不可分开来讲,便是如此。”郑琰说的一脸正气。
舒如眠听完又笑了,笑着“嗯”了一声,郑琰看得挪不开眼。幸亏秦容顾是皇帝他不是,否则他得一个舒如眠,可是连江山都不要了。
神交已久,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