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第93章


至于别的,他不能再想了。
可无论乔玉在不在陈桑那里,他都得要陈桑死。
景砚心想,比他七年前,要元德帝、景旭、冯南南和她那一大家子死的决心还强烈一些。
不仅是宫中,连京城都被全部封锁,挨家挨户搜查,只为了寻找乔玉,可长乐安平早就带着乔玉,换了马车,一路狂奔到了离京城快百里的地方了。昨夜没敢在京城停留,趁士兵抄家的混乱偷了辆马车,出了京城,寻了一家小医馆,坐堂的是个仁善的老大夫,半夜替乔玉看病治伤,又听闻他们有急事要回老家,不能停下来修养,开足了接下来两个月的药,又将适宜颠簸的路途中用的熬药器具送了他们一套。
乔玉的伤不算太重,最紧要的是失血过多,加上他本身就体弱,只要不中途高热不退就没关系。之后好好修养,按时吃药,过上几个月大概就没什么大碍。
长乐安平对老大夫千恩万谢,半刻都不敢停留,拉着马车就离开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其实离开京城差不多就安全了,宫里的人不可能会特意出京寻找两个无权无势的太监,可乔玉是冯贵妃的侄子,又是景砚的伴读,两人还有不可明说的关系,说不准真的会沿途抓捕。他们俩冒着天大的风险,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丢下乔玉。
他们虽然有伪造的路引,但终究不敢走官道,都是挑的小路,走的十分颠簸难受。乔玉被安置在整个小马车最柔软的榻上,整个人都埋进了厚重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就是白的近乎透明,连脖颈处青色的筋脉都清晰可见。下巴很尖,似乎只一夜就瘦了一圈。有时候马车颠簸,他也随之起伏,就像是夏日的蒲公英,轻得风一吹,一有动静就要飘起来了。
安平忧心地看着他,乔玉一直没醒,大约因为受伤的缘故,姿势很扭曲地蜷缩成一团,未受伤的那只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东西,安平想替他擦擦血迹都不行。即便是在昏睡中,他也很抗拒别人动那样东西,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无人可碰的宝贝,安平也没办法了。他拿纱布浸透了汤药,塞到乔玉的喉咙里,再慢慢将药汁挤进去,靠着这个法子,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喂完了一碗药。
窗外月沉日生,是从小被送入宫中的安平从未见过的风景变幻。他稍稍探头出去,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感觉自己重活了过来,有了些许的希望。
连皇宫都逃出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安平伸长手,去拍在前头赶马的长乐,问他:“师兄,累不累?我来替你赶一会。”
长乐沉默地笑了笑,瞪了他一眼,“老实坐着去,别掉下来摔着了,你又不会。你去看着乔玉,好好照顾他就算帮了大忙了。”
安平委委屈屈地辩驳了一句,到底没再打扰长乐,让他烦心,又缩了回去。
他同乔玉讲了很多很多话,譬如从前有趣的事,现在的开心,以及触手可及的,未来的好光景。
可乔玉还是睡着的,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是一夜,乔玉高烧不退。安平看到昨日还奄奄一息,扒着乔玉不放的黑猫,经过一天一夜,又慢慢自己缓过来了。它很小心地挪动到了乔玉身边,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乔玉唯一露在外头的脸颊,又喵喵叫了几声。
安平笑了笑,“你也同他说说话,说的可怜点,他心软,说不定听到了立刻就醒了。”
乔玉没能醒,他在做一个梦。
梦里他还在仙林宫,却没能逃过萧十四刺杀,玉佩迸裂,佛珠四散,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瞧见自己死在了床上,魂灵离开身体,不远不近地望着鲜血滴滴答答流淌了好久,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从柔软变得僵硬,最后只有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他并仿佛置身事外,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连记忆都快没有了,这大约是他已经变成了魂灵的缘故,人世种种,都在死亡的那一刻渐远了。
他从月亮还在半空等到落到了树梢上。
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人走了进来,他生的极英俊,眉如远山,眼含星子,只是面色太过冰冷凛冽,脚步不稳,一下子跪到了玉佩碎片上,应该是极疼的。
乔玉感受不到疼痛,都皱了眉。
他瞧那人将所有的碎片都收拾起来,连一点粉末都不放过,还有沾满血的佛珠,全堆在自己手中,捧在心口。
那人低着头,乔玉看不清他的神情。
最上头的那粒佛珠的血迹却忽然淡了,原来是有眼泪落到了上头,冲淡了干涸后的血。
那一瞬间,周遭的七情六欲一同涌入乔玉的脑海,他痛得厉害,只觉得比死的那一刻还难熬。
乔玉再也待不住,想要急急忙忙扑过去,“阿慈,别哭。”
第85章 天边
乔玉自那个梦中惊醒; 他脸颊滚烫通红,眼皮太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半睁着,模模糊糊说了一句; “阿慈。”
安平蹲在前头; 整个身体快胖成了个球,动作却迅如闪电,立刻贴着乔玉的唇边,也只捉到最后一个音调。
谁也听不清。
他急匆匆地问:“小玉; 你醒啊,还难受不难受……”
乔玉一怔恍惚,他全身都疼; 疼的不想清醒,大约是高烧的缘故,脑袋也很晕;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了形状,或放大或缩小,与方才的梦境相比,更不似人间。
其实他已记不清梦里的事了,只是心口还余留着许多难过。
即便是安平再认真地同他说话; 乔玉也只清醒了这么一瞬; 又昏了过去。
安平叹了口气,他从包裹里拿出两块干烙的馅饼; 用热水泡软了,在其中一块上舀上一大勺飘香的牛肉酱,不小心滴在手指一小点,用舌头舔了舔,再将罐头又、很小心地包裹起来,把裹着肉酱的馅饼朝外头递了过去。
马头悬着一盏灯笼,勉强照亮着前头的路,小路格外崎岖,周围全是荒草枯树,一不留神就得栽下去,长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赶路上头,连吃馅饼的功夫都没有。
安平伸长身体,就着这个姿势喂着他吃。
长乐咬下第一口,还没吃到里头的牛肉酱,笑着同安平道:“刚刚是不是在里头偷吃肉酱了。”
安平本来就胖,笑的眼睛都找不着了,“师兄的鼻子可真尖,难怪厨艺一直比我好。”
长乐咬了第二口,才发现里头塞满了肉酱,还有大颗大颗的酱牛肉,正想要开口,就见安平长大了嘴,“我在里头吃过了,比这个还多,就是太咸,灌了一大口水,没留下什么味道,师兄还能不能闻到?”
他们的小半生都被囚禁在皇宫里头,不知道外面的人和事,也不知前路怎么走,只能摸索着前进,哪怕会摔倒,哪怕在吃苦头。
安平怕长乐撑不住,想叫他休息一会,长乐停了下来,就着昏黄的灯火,看了会地图上的路,笑着道:“我还能再撑一会,不算累,能多走远一点就远一点,心里发慌。你好好照顾乔玉,我现在就不放心他。”
他们的运气很好,就这么一直按照正确的路走了下去,乔玉的高热渐退,可是他全身都是伤口,本身体质不好,一直发着低热,意识也清醒不过来,半昏半醒,偶尔睁眼也是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日日靠安平熬着的米汤为生,不过伤口倒是一点点好起来了。
乔玉断断续续烧了一个多月,直到身上最深的那道伤口愈合之后,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的声音比小猫的叫声还轻,又细又小,只是很坚定,他问:“殿下在哪?我是不是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安平一愣,他其实对景砚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从前他们还在太清高的时候也只隐约知道乔玉同景砚主仆情深,后来出来后,听闻他们两人吃住一起,关系很不一般,具体是什么阖宫上下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说。
他们一直以为乔玉是被迫的,毕竟他是世家子弟,家里良田千亩,有祖宅继承,自己还有官位,前途圆满,却被迫留在宫中,陪着景砚身边。
乔玉看着大脑逐渐明朗,他看了一眼四周,很狭窄的地方,摇摇晃晃,肯定不是在宫中,又问了一遍,“我的殿下在哪?”
安平便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乔玉都说了,包括那日将他捡回来,他受伤严重,高烧不退,险些丧命,一路日夜兼程逃命,到了现在。
乔玉怔了怔,他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挣扎着从那个狭窄的小榻上爬起来,“我要回去,我们回去吧,我要去找殿下。”
他平时和长乐安平相处,虽说有些娇纵,但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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