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第59章


“没有什么苦不苦的,随遇而安。你看你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受不了拥挤的列车,难闻的气味,不能维持着一个姿势站立几小时甚至一整夜,跑不了那么远的路。只要你去做了,虽然过程痛苦,但你做到了。人也一样。”
“你想说什么?”
“汤少,放过我吧。”
“你记得我。”汤仰故把手臂收紧了。
“有好的,有不好的。太繁杂了,时空交叠错位,我串联不起来。T市的许多地方都有你的影子,机械一样冷,我想躲开。我记得是你掏空了光年文化公司,我自作聪明请你帮忙,不要说原谅了,我不想去恨,去计较。即便如此,仍旧没齿难忘呢。我记得你说要跟我结婚,我脑子里盘算着的都是婉拒你的说辞,我不能惹你生气,怕得发抖。”
但有些时候,有他在就莫名安心,止不住想靠近他。就像现在,独处一室,同床共枕,心里坦然得很。她在意识上觉得安全。
身体感受到的却是他炽热的欲望。这股冲动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消失,收紧的手臂也放松了。
她不止记得他,一些关于他的面部表情她都记得很清楚。她记得自己要看他的脸色做事,揣摩他脸上细微表情的变化,斟酌他说的每一个字,勉力将他们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制衡的状态。
这样用心去研究。哪怕所有人的长相都模糊了,一旦记忆有了裂缝,他的面部轮廓就能映出来。
“夜勋呢,你记得他多少?”
“嘘,要休息了,腿酸。”
“你不必自责。事实是,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结局一样。”
“为什么?”
“不要想了,会头疼。安~”
因为就是冲着她才把光年列入捕获计划。因为她不是自作聪明,是早早看透了他吃定她的决心,以退为进,少连累些人。谷致绯若是真心服软哪怕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成婚了。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退到婚姻线上,无路可走了,她不得不坦白——谷家上一辈不负责任的婚姻在她心里留下了至今未跨过的坎儿。
汤仰故找来药油,按摩她的小腿。
他睡不着,她仅仅是闭着眼睛。
“你不是来出差的吧,可以多睡一会。”
“舒服点了没有?”
她若是留在了X县,那他会经常来这里,弄个工作室分公司什么的,就是出差了。这次主要是想看看她生活的城市。
“汤仰故,你爱我,是不是?”
没有得到回应,但腿上的揉搓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
福来明白有些话说破了不好,她不晓得自己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对谁的恶作剧心理,对他的或是自己的残忍。
他机械般的脸上略过一丝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福来坐起来,凑近汤仰故的脸想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可就连那类似于微笑的表情也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带着她太熟悉以致于陌生的记忆中专属于汤少的表情,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表情将他整个人都罩起来,有种决绝的,不近人情的冷酷。
福来后悔了。
她觉得她弄碎了什么。
她感到心跳得特别快,一下下撞地胸腔生疼。
多少次,在他们对峙谈判时,他就会有这种类似于笑的表情,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势在必得。口里说出冰尖一样的话,得体的措辞下是冷冷的威胁。会给人以这样的错觉: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不在乎输赢,输了他也不会损失多少,即便输了他也会找机会加倍赢回来。谈判对手心知这是错觉,却无法抵挡他注入心底的寒意。
他已经从冲动执着的少年变成了商场上的老滑头。
好像他对她真心微笑过很多次,那是种柔软的有温度的表情,在明亮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在滴着雨的法国梧桐下,在飞机发生轻微震动的一瞬间,可她一次都不能清晰得记起来。能记得的,是他做出的“笑”的样子。
中间已时隔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
先前的激素注射和孕后浮肿都没能阻止福来消瘦的大趋势。比任何减肥药都要灵,仅半个多月就瘦了几十斤。福来自己都觉得讶异,每天照镜子都要吓一跳,掉肉的速度就和割肉塑形差不多。
福来找了家为职员提供食宿的公司,不必经常加班,朝九晚五,有大把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她报了个瑜伽班作为消遣。刚融入一个城市,正好需要一段缓冲的日子。
不刻意见面,邻里间都难得碰上。更不必说偶遇一个进出门都要坐私家车,脚不沾地的人。
她出入高档消费场所,也从来没有碰到过汤仰故。
来到T市,他们只见了几次面,打电话是为了联系见面时间。发短信是因为不方便接听电话。
第一次,汤仰故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坐在城市带状遗址公园的合欢树下发呆,光影比例调和得很好,臃肿的身躯和梦幻般的粉色合欢有种震撼人心的对比效果,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照片上的人曾经惊艳过一个时代,而她却被时代遗忘了。
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出是偷拍。
偷拍者是法国知名珠宝设计师Alex。大师想把平生最得意的首饰作品“AuG”送给她,以纪念亡妻曾经的辉煌。设计师的妻子曾经是一位名模,患上不治之症后衰老得很快。但大师固执得认为她的妻子是世上最美的人。纵然她剪短了头发,全身浮肿不堪,冰蓝深瞳也已经没有了灵动。
汤仰故来和谷致绯谈签约事宜,出价慷慨。意图购买“AuG”标志的使用权,请谷致绯戴着“AuG”拍一套写真集,由环达集团承办制作。内附环达集团的公司简介及其他产品。简而言之,就是借“AuG”做广告兼牟利。
写真集暂定名“FLY”。
福来应下了。
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收工时汤仰故请大伙儿一起去吃饭庆祝,他自己却临时飞去S市出差了。
第二次是过中秋节,汤仰故约她一起吃饭。互相寒暄了几句,汤仰故接了个电话,说他忘了去探望两位重要的长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福来以为就是本市的长辈,汤仰故一路把车开到了S市。
四环到六环堵车堵得厉害,午餐就在路途中匆匆应付了。
谷家的别墅是德国古堡的风格。
晚餐摆在后花园里,四个人吃得其乐融融。
月饼上没有写明什么馅儿,所以每个月饼都被切分成了四块。
汤仰故和长辈聊一些家长里短、养生、工作,一家人一样,没有距离感。
吃过饭,时间有点晚了,疲劳驾驶不安全,长辈极力挽留,福来随汤仰故留宿。
后花园里有个砖砌的低矮房子,房顶的瓦片上爬满了紫色的叶子。门前吊着两盆花。房子被白色木栅栏围着,栅栏上开满了玫瑰。谷夫人带着他们进房子看了看,一个烧木炭的壁炉,一张公主吊床,窗台上放着一柄烛台。桌上放着几本半旧不新的书,不是《安徒生童话》或者《一千零一夜》,是《希腊神话》和讲述北欧神话的《尼博龙根之歌》以及《中国古代神话故事》。
给小孩子住的房间。
谷夫人笑说:“都多少年没人住了,东西都放旧了。”她收了壁炉上的几本描述二战的书籍和一叠时报,“你伯父有空会来这里坐坐,把好端端的房子整得不伦不类。”
福来住在旋转楼梯旁右手边第二间,汤仰故在左手边倒数第二间。十点对于年轻人来说,睡觉尚早。福来看了一会儿书,又摆弄了几下手机也就躺下睡了。半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走到汤仰故的门前顿了顿,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房子隔音效果好,福来侧耳在门上才听得到细微的钢琴声。
转动门把,她看到了沐浴在月光中的汤仰故。他坐在搭着酒红色天鹅绒布的钢琴前,一手支腮,只用一根手指一下下敲击琴键。
他在月光下朝她转过脸来,一脸茫然,不过很快就换了表情。
”怎么不睡?“
“你不也是?明天还要开车。”
”这就去。“汤仰故起身,手指滑过琴键,拉出一长串音符。
他拿过床头叠好的睡衣和平角裤,从福来旁边走过,顺手带上了门。
门又被推开,“你觉没觉得,我们对陌生人往往能给予极大的宽容,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尽释前嫌;但是,对身边的亲人,却容不得一点瑕疵。暴躁、发脾气、不说话、冷漠以对,越是亲近越不愿隐忍情绪。是针对某件事吗?也许一时是。如果长久冷战,要么是放不下面子,要么是……怕他们不再爱我们了。表面上不肯原谅,其实在心底早就不记恨了。”
“快去洗澡吧,晚上想太多容易失眠。”
“看你一副经验之谈的样子,一定想了不少。”汤仰故长身玉立,嘴角勾起,又把门带上了,“不要在我房间呆太久。”
福来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人,不逞口舌之快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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