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第23章


终于,他在一块硕大的太湖石后,瞧见了那个缩得小小的人影。
孟笙的头埋在双膝里,手臂环着小腿,乌黑柔软的发丝一半从肩上泻下,一半披散在背上,陆开桓看着他的发顶,小心翼翼地唤:“孟笙。”
面前的人又颤了一下,半晌才将头缓缓抬起来。
陆开桓之前以为他哭了,可其实没有——孟笙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人像是个壳子。他就用一双沉如古井的眸子,无声地盯着陆开桓的方向。
陆开桓甚至不知道孟笙那双眸子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映进去,一种浓重的恐慌漫上陆开桓的心头,使他的喉咙似乎被大团棉花塞住,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具冰冷冷的、苍白浮肿的尸体。
那是个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一点回应的孟笙,是令他最无力最心痛的孟笙。
孟笙扯扯嘴唇,最后只有两个干涩的字挤出唇缝:“殿下。”
陆开桓走近半步,蹲下,抚弄着孟笙的长发,轻声道:“别这样,孟笙,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有什么不满,在我面前,可以全部都发泄出来。”
最后几丝霞光也消失了,一轮惨白的弯月钩在天上,月光将陆开桓那张刀削般分明的脸映得如神校话悖象隙⒆怕娇福鋈恍Τ錾础?br /> 他问:“你们这些达官显贵,都这么喜欢玩弄他人吗?”
陆开桓的眉头拧在一起,他觉出来了这话背后似乎藏着什么孟笙不愿诉说的过去,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再去追问这话里的深意,他抓住孟笙的肩膀,将他强行从地上拉起来:“孟笙,我知道你还在气恼今日的事情,但你总要容我解释两句……”
“殿下何必向奴才解释,”孟笙侧过脸,长睫抖动的像是一只濒死挣扎的秋蝶,“也是我的错,是我不分是非,什么话,竟都往心里去了。”
昨日那些喜欢言犹在耳,今日却就见着陆开桓和别人吻在一处。
那些温存,那些厮磨,竟都是假的么?
孟笙心里,实在不能不痛。
他到了今儿个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似乎,晚了些。
孟笙也不怪何茹,是她那些斥责,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抽在自己脸上,将他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拉了出来。
陆开桓知道孟笙又钻了牛角尖,他又气又急,攥着孟笙的肩膀,沉声道:“今日,我将何茹放进府内,是怕她在我府前闹起来,让路人看了笑话,今天也是她被我拒绝恼羞成怒,自己吻上来的,这也是我的错,我断没料到她竟出格到这个地步,我已与何茹彻底说清楚了,今后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再也不与她见面了。我与她,若非要扯出什么情意来,那也顶多是我将何茹当妹妹看待,至于其他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的,我这般真心喜欢你,你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吗?”陆开桓捉住孟笙的手,放在胸膛上,“孟笙,你亲手摸一摸,这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四目相对,陆开桓的眼里流动着诚挚的爱意,那里只映出一个人的身影——苍茫天地间,只这一个人。
孟笙瞧着瞧着,竟是落下一行泪来。
“孟笙,你听着,若神明有灵,我陆子真在此向诸天众神许下誓言,我这辈子,对你不会有任何欺瞒,若是哪一天我负了你,那就叫我,叫我永生永世都在见不着你……”陆开桓低声喃喃,“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了……我再想不到比永生永世见不到你,还要重的惩罚了。”
“子真,子真,”孟笙满心酸软,他垂下眼,掩住满眼泪光,“我这个人很笨,你要是这样说,我会当真的,若是你只想……”
“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陆开桓将人拉近自己的怀抱里,他那么用力地拥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心头一阵狂震,“永远也不许你先走。”
孟笙到底是受不住他这些话,趴在陆开桓肩头小声呜咽起来。那些缠绕心头多天的委屈,妒忌,痛楚在此时一并涌上眼眶,随着咸湿的泪水,消散无影了。
“我喜欢你,子真,我喜欢你……”
陆开桓轻轻拍着孟笙的背,低低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孟笙打了个哭嗝,委屈地揪着陆开桓的衣服,“你知道?”
“小笙儿,你竟趁月色正浓,占了我的便宜……若你对我一点都不心动,怎么会亲我?”陆开桓缓缓说道,“那天夜里,我醒着。”
陆开桓做皇帝时,警惕心很强,一向都是浅眠,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那个夜里的偷吻,孟笙亲下去的时候,陆开桓就醒了,只是闭着眼,不想孟笙难堪罢了。
“你,你竟是知晓的!”
陆开桓笑了笑,吻在他秀丽的眉眼间,心底对着孟笙道:
……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上辈子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了。
喜欢得不掺杂质,喜欢得痴傻自欺,喜欢得……一撞南墙不回头。
第二十八章·生辰
一缕晨曦透过半掩的窗缝打在方玉生的侧脸上,方玉生仍是沉沉酣睡,浓且长的睫毛压下一片鸦翅般的阴影,柔软的被子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影六站在他床边,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是个没有自己名字的人,他的名字早埋没在了时光的长河中,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主人叫得顺口的一个数字。
影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还是轻步移去方玉生的床榻旁,弯下腰,轻轻推着方玉生的肩膀,唤道:“玉生?”
方玉生原本是方家最金贵的小少爷,虽说方家也并非多么显赫,但他骨子里确实是惯带着些少爷脾气的,有些小习惯,就算是在流亡里也难以磨灭更替——例如,他起床的脾气,大得很。
好梦被扰,方玉生一双眉厌烦地蹙在一块,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思绪仍是一片混沌,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摇醒他的人脸上扇了一巴掌,恶声道:“做什么!”
方先生在外向来都是温和儒雅,他这任性撒泼的模样却是鲜少人见过。
“有事说,”影六揉了揉颊侧,方玉生不善武,没有内力,所以这巴掌打的也是软绵绵的,对于常年刀口舔血的暗卫来说,简直算得上是抚摸了,“是二皇子的事……对三殿下着实重要,我能呆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你先起来罢。”
影六的嗓子粗粝得像是在砂石上碾过一般,那毒药令他说得每个字都钻心的痛,甚至有的话说出来只是气音,但尽管如此,这番话语气仍是温柔,像是安抚撒娇的幼弟一般。
方玉生听了二皇子三个字,一时灵台也清明了许多,他将长发从耳侧挽起,拨弄到背后去,然后坐起身子,顺手扯了一件罩袍披在肩上,低咳两声问道:“什么事?”
“二皇子要在秋狩采取行动,重新赢回陛下的宠爱。”
“你知道是什么行动?”
“知道,此事他交给我筹备,”影六笔直站着,一抹黑影像是未消散的夜色,“他要在秋狩时,派一队死士刺杀皇帝,然后及时赶到,‘救’下皇帝。”
方玉生心下一惊,缓缓攥紧指骨,许久才压着声音骂道:“这厮疯了吗!竟敢想这种糊涂的法子!他就不怕被那些人被抓起来拷问,最后供出他么?”
“这确实是问题所在,他也不会想不到。所以,他要我用个假身份雇佣死士行刺,就算事情暴露,那么被说出来的也只有我的假身份罢了。而且陆远达已经查出了那些人的在世亲属用以威胁,且在死士口中藏毒,一旦做完这场戏,要被擒住时,他们会立刻咬破藏在牙里的毒液,那是极厉害的毒药,不出片刻,那群刺客就会气绝身亡……他心思缜密,已经对此事留了万全的退路,绝不会追查到他身上。”
方玉生捏着茶杯,神色恍然间显露出几分狠戾来,他拎起茶壶倒了杯隔夜的凉茶,一口饮尽。
“既如此,我便绝不会让他得逞,”方玉生低头,长发散落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此事我知晓了,你走吧。”
影六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罐,放在一旁的檀木矮几上:“给你。”
方玉生蹙眉:“这是什么?”
“秋梨膏,”影六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是耳根却悄悄红了,“上次来听你咳得厉害,我就去买了……”
“以后别送来了,我不会吃你的东西,”方玉生毫不避讳,“我怕你下毒。”
影六身形僵了僵,最后,从他那破锣嗓子里,缓缓挤出一个沙哑的字音来:“……好。”
窗子被打开,影六足尖轻点,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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