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江湖》第96章


王君昱眉头紧锁:“你且告诉我,这件事如何结束,杀了洛城么?”
邱小八刚张口想回答什么,猝然感到一阵习习强风嚣张削来,一把抓住王君昱的手臂,大喊一声:“低头!”
王君昱用手臂遮挡住强风,一时感觉有浓云翳日,阴影在上头片片飘过。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一排排身着白袍,背负武器,戴着面具的人从天空中轻功掠过,像冷漠的鸟群整齐划一地进行迁徙,连杀气都叠加得相当规整,撩起片刻不停的肃杀凉风,让人不由颤栗。
“这是什么?!”王君昱觉得不可思议。
邱小八有些目眩,面色凝滞,久远的记忆早已沉入海底,却顷刻翻江归岸,揪扯出彼时最难捱的痛,藕断丝连地牵附在心头模糊血肉上。
他半晌才晃过神,缓缓开口,声音像不被自己控制而显得木然:“……昆山奴。”
白袍人从四面八方的空中掠过,涌入清风岗,如蜂拥而起的白色蝗虫,带来油然而生的震栗,让原本打斗中的人都不禁停下了动作,呆滞地看向天空。
“那是什么?”卫殊行停下脚步,忍不住发问。
柳云生敛眉注视着朝一个方向聚集的白色,思忖道:“白袍面具,身法吊诡,令人白骨悚然……以前师父同我说过,他们是昆山奴。”
“昆山奴?”
柳云生道:“他们皆为毫无感情的死士,且个个都是不知疲惫的高手,他们的主人历来都是位高权重可只手遮天之人。”
卫殊行听罢,锁眉沉吟道:“那他们应是冲着洛城去了,彻底了结清岚山庄。”
“他死定了。”柳云生叹了口气,“昆山奴这个人数,只要他们的主人愿意,便可以将清风岗所有人一同了结。”
卫殊行第一次感觉到刺骨的蜕溃骸拔抑沼谀芸济靼撞还瘸だ狭耍讶坏巧戏宥ィ淳炔涣巳魏稳恕?br /> “他登上峰顶,却发现山外有天。”柳云生道。
强风震响土庙破败的窗,朽木发出几声命不久矣的悲鸣,将顾飞雨一下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睡了一觉。
她本来担心洛城会做什么,保持高度警惕,没想到洛城只自顾自地说话和唠叨,让她的神经一下支撑不住,松垮了下来。
洛城还在用长棍叉火苗,手上边动作,嘴里还有些不耐烦地唠叨:“三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这群人干什么吃的,全是虾兵蟹将……”
顾飞雨得知他还没得手,有些放心,试着好声劝他:“我觉得如果你可以试着放下这些,重新生活。在你暴露你真实目的之前,我们不是也相处得不错嘛……”
洛城一脸疲惫,眼眶边陷下一圈漆黑,低声哼道:“我想杀你爹,你居然还想着劝我,我都不知道说你天真还是愚蠢。”
顾飞雨偏头,无奈道:“你可以一起都说了,总感觉一路上经常有人这么说。”
猝然,洛城突然扔下手上的东西朝她冲来,手摁住她脑袋将她摁倒。紧接着是一阵阵剧烈的声响,箭雨突破门窗,狠厉地朝庙内袭来,射碎了庙中的陶罐和神像,发出接连或沉闷或清脆的声响,木屑从寒刃上尽数脱下,如茫茫扬尘。
顾飞雨用手抱着头一脸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洛城亦是一脸罕见的茫然和讶异,这些在他计划之外。
良久,外头终于不再射箭进来,洛城拍拍身上的灰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动。”
顾飞雨屈腿抱头躲在只剩下半截的陶罐后面,方才的胆战心惊还留有余悸。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凉嗖嗖的风从破烂的窗口钻进来,惹得她全身发毛。
良久,顾飞雨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悄悄半开了门。
她张嘴想尖叫,声音却卡在嗓间,怎么也发不出来,像个濒临失声的人。她缓缓捂住嘴,沿着门框无力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泪水就从眼眶划落。
外面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人,戴着狰狞诡异的白色面具,像噩梦里单色的世界的葬礼,铺天盖地的苍白令人耳鸣目眩。天地间唯一的红色,从洛城身下流淌出来,他躺在白色世界的中央,淌出无数条红色的河,他的目光随着其中一条向外无神地延展,直到交织成网的地方,然后逐渐破碎,直到完全失去意识的光芒。
一个人点了一把火,扔到了洛城身上,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火焰燃烧。
节节攀升的火焰映入顾飞雨的眼中,从此映入了她挥散不去的噩梦中。
高坡上,一个人同样身着白袍之人,手持长剑,带了半截面具遮住眉目,薄唇紧抿,肃穆地看着底下这一切。一个人从他身后走来,与其并肩向下看,这人身着紫衣,墨发披散垂下,唇角和眼眸皆含着笑意,脸颊上还有颗痣。
“时隔多年,总算斩草除根了。”持剑的白袍人低沉开口。
紫衣人笑道:“这次还玩得不错,挺让人愉悦。”
“大人这是打算回去了?”
“下次再出来玩。”紫衣人说罢,便戴上了面具。

仿佛是在江湖里做了一场恍惚的梦,然后被人强行给唤醒,但现实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真切感受到,这凌乱的一切是真的莫名其妙的发生过。
风波随着洛城的尸体化为灰烬,所有人都离开了清风岗,热闹不再,那儿又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孤地,只剩打尖的客栈还亮着星零的烛灯。
白术的尸体没有被找到,但大家都认为他死了,白芷也失踪了。洛九渊被发现在自己的床上咽了气,人们将他就地葬在了山岗。莫行风事后同众人告别之后,又踏上了自己不知目的的旅程,而其余人都回到了金陵。
卫殊行重新回到家中,他开始好好养伤,而这次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柳云生很欣慰师父带着师弟回云山的时候没有再来找他一遍,陪卫殊行一起蹲在家中发霉。终于,柳云生开始觉得闲得慌,便去帮顾家的生意做事情,并打算认真地领工钱,虽然顾雪明每次让他想要多少就直接拿。
顾飞雨整个人变了许多,笑得少了,变得喜欢思虑过多,眼神也愈发凌厉。顾雪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次柳云生进顾家,都会闻到难以散去的苦味,还有前后不停端水送药的家仆。
到底岁月如刀,顾雪明去世在寒露时节,秋叶红得盛大,漫天的白布显得突兀。
顾飞雨的弟弟顾飞扬长大了些,扑在母亲的怀中哭,顾飞雨的眼睛像是被风吹干了,眼泪应是回流进了肺腑,不然怎么会一点也落不下来。她在顾雪明的坟前坐了三天三夜,然后回顾家接替了她爹的位置。
卫殊行伤好了之后,也去帮顾飞雨的忙。在江湖中和各种帮派做生意本就不易,不仅要通道理,还得武功硬,不然震不住其中不少想占便宜的痞性之人。顾雪明死后,不少人瞧顾飞雨年轻姑娘家好欺负,想染指顾家生意捞些便宜,让顾飞雨一度疲于应付。
卫殊行和柳云生帮顾飞雨镇了些许场子,吓了吓一些人的胆子,柳云生觉得自己还蛮享受这种恶气打手的感觉,殊不知其实很多人都是被卫殊行给吓到的。
令人比较诧异的是,无方堂休整了些时日,竟开始做起好事,比如在金陵郊外接济穷人,在街头开了个店铺定时发放免费烙饼,仿佛整个无方堂都散发着一心向善焕然一新的光芒。
不久之后江湖传出消息说伏渊死了,被仇家追杀至穷途末路跳下了悬崖,而江湖的茶馆酒肆则将故事添油加醋,一时传得风生水起。传到柳云生耳中时故事都变了个味,变成伏渊诱拐某大帮会帮主的千金意欲私奔,然后被帮会一直追杀到悬崖边,被卸了胳膊扔下了悬崖,场面鲜血淋淋,然后姑娘因此伤心欲绝削发为尼,最后在在尼姑庵里上吊自尽。
柳云生把故事讲给卫殊行时,卫殊行握茶的杯子忍不住颠了一颠,然后抿茶道:“从‘千金’开始,后面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先不说别人了。”柳云生凑到卫殊行脸颊旁,用鼻尖蹭了蹭他,低语,“你不是要给我喂招么?”
卫殊行放下茶杯,亲了亲柳云生唇侧,眼中流露暖意,调侃道:“我记得某人不是说过要八台大轿娶我过门么,怎么我现在连影子都没看见?”
柳云生稍稍偏头,恰好吻到卫殊行的唇上,遂稍用力将人摁倒,贴着他的唇笑语:“我们从长计议。”
……

庭院的梨花开了又落,日子如流水般安稳平静地度过,偶尔会出现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波澜,就如海面上立马消失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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