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寒》第6章


“是我。”
稍稍低沉的声音,令她微微怔仲,因为这个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上班时间,应该正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的时候,所以她问:“有什么事?”
“昨天晚上为什么放我鸽子?”阴沉沉的声调,洛美不由得绞着电话线,瞟向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喧嚣的城市隔着花店的玻璃,像是另一个无声的世界,一切从眼前匆匆掠过,仿佛电影的长镜头,悠长而漫远。
“我要有一个理由。”平淡如镜的水面,也许是狂风骇浪的前奏。
她低了头,轻轻的说:“没有理由。”
“你答应了,为什么不去?”
“昨天晚上我要陪爸爸吃饭。”她随便找个借口:“天一晚,他就不放心我出门。”
“这个籍口太差,换一个吧。”
洛美舔舔发干的嘴唇,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理柜台上摆着的没剪完的花,说:“没什么道理了,我觉得不应该去,就没有去了。”
“你明明答应了。”
“我不答应,你不放我走,我当然只好答应了。”
“什么叫‘当然只好’?说话不算话,你什么时候这样不守信?”
“言先生。”她放缓了调子:“我不是你手下的职员了,我也退出那个圈子了。”
“我不吃你这一套,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来。”
“不,”她断然拒绝:“我说过我再也不去那里了。”
“好吧,”他忍让的说:“那么就在凯悦饭店的大堂见面。”
“洛衣呢?你怎么向她交待去向,说晚上有应酬?”
“为什么要提她?”
“她是我妹妹。”
“所以我才暂时不想和她离婚。”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比我清楚!”
“言少梓!我不想和你打哑谜了,我今天哪儿也不会去,你也回家陪洛衣吧。”
“洛美!”
“对不起,有客人来了。”
“你敢挂断我的电话试试?!”
“你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是我不讲理还是你?我今天一定要见你。”
洛美吸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我不能见你,真的,回去陪陪洛衣吧,她一个人在家,从早等到晚等你回去,多陪陪她吧。”
“美!”
“今天你回家陪洛衣,我们有空再联络,好不好?”
“美!”
“就这样吧,再见!”
她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放下了电话听筒,坐在那里却怔怔的发起呆来。下午的太阳正好,照在白色的门上,被门上白色的细格切割成一方一方的小块,每一小束阳光里,都飘浮着无数尘埃,转着圈,打着旋,像哪部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光线虽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沉沉,就像袋装的玉兰片,看着鲜亮亮的,却有一股子酸酸的陈霉味。
正想着,小云已走了出来,一见到她却“唉哟”了一声,她一惊,才觉得手上钻心似的痛,忙不迭缩手,口中笑道:“我真是傻了,玫瑰上有刺,却使劲的捏着它。”摊开了手,中指肚上已沁出一颗圆圆的血珠儿,含在口中吮了,又重新拿起剪刀来剪花。
晚上吃完了饭,洛美帮父亲在厨房里洗碗,官峰问:“下个星期是你的生日,你想怎么过?”
洛美怔了一怔,才笑了:“我倒忘了。”取了干布将碗擦干,说:“算了,过什么生日,一想就觉得自己都老了。”
官峰说:“老?在爸爸面前还敢说老?”
洛美一笑,听到门铃响,放下碗去开门,却是洛衣,连忙笑着说:“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今天晚饭吃的早,你没赶上。咦,少梓怎么没来?”
洛衣已走进来,灯光一照,一张脸孔雪白的没有半点血色,洛美不由一怔,问:“怎么了?”
洛衣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捂住了脸,忿忿的说:“我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名字了!”
洛美这才知道两个人又吵架了,就笑着坐下来,问:“又怎么了?”
洛衣说:“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好的,莫明其妙的冲我发脾气。”
“也许是公事上压力大。”洛美柔声说:“正在分家呢,兄弟几个都较着劲,他也许心里烦。”
“根本不是!”洛衣失态的尖叫:“他存心和我过不去,我好好的在家,他一回来就冲我发脾气!”
洛美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好啦,好啦。姐姐替你去骂他,好不好?”
洛衣仍捂着脸,却头一歪倚在了洛美怀里,抽抽答答的哭起来:“他……他这回是终于露了马脚了。”
洛美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说:“好啦,别胡思乱想了。你自己也说过,少梓人虽然有些浮燥,心眼却是不坏的。”
洛衣哭道:“我根本没有胡思乱想。他自己说漏了嘴。”
洛美哄着她:“别哭啦,什么事有姐姐呢。他怎么说漏了嘴?”
洛衣道:“今天他一下班就问我,初四是我的生日,要怎么庆祝。姐,我的生日还有半年呢,我问他是记的哪个女人的生日,他就发起脾气来,还用手推我……姐姐,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洛美强笑道:“好了,他只是记错了你的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罚他道歉就是了。”
洛衣却猛得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满是泪痕,清幽幽的眼里闪着怨恨:“不是!他心里另外有人!一直有人!他一直想着那个人!他不许我穿鲜色的衣服,他不许我剪短发,他不许我戴钻石……因为这些统统都是那个女人不喜欢的。他想把我变成那个女人的影子!不……根本他就把我当成那个女人!他一点都不爱我,他爱的是那个女人!”说到最后一句,眼泪潸然而下,伏在洛美怀中大哭起来:“他……他骗得我好苦……”
洛美却似晴天霹雳一样,脑中有千万个问题。刚刚洛衣的一番话就像一根火柴一样,点着了一锅沸油。现在这滚烫的液体,灼痛她每一根神经。
旧历的初四是她的生日,她对他说过一次。可她从来就不知道他居然记得。过去他也没有送过什么生日礼物给她,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可是今天……
可是今天他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洛美深深的吸了口气,对洛衣说:“我替你去找少梓谈谈,好不好?”
“不。”洛衣拭着眼泪:“我要离婚!”
“孩子话。你们才结婚几天?”洛美嗔怪着,拿起电话来拔号,言少梓的行动电话却关着。她问洛衣:“他在家里吗?”
洛衣摇头:“我不知道。”
洛美想了一想,对官峰说:“爸,你看着小妹,我去找言先生。”
官峰有些担心的望了她一眼,目光中竟似有些了然。他说:“不要去了吧,外头好像又要变天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呢。”洛美不敢往下想,低了头:“我很快就回来。”
官峰叹了一声,站起来送她出门。洛美扶着门框,低声说:“爸,您不用担心。”
官峰说:“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说:“你自己路上小心。”洛美心更虚了,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第七章
到了永平南路,走到大厦下,远远已看到七楼B座亮着的灯火,他果然是在这里。
洛美泊好了车。乘电梯上楼,径直用钥匙开了门。果然,满室的烟云缭绕,在迷朦的深处,隐着言少梓颀长的身影。
她将车钥匙与门钥匙都往茶几上一扔。钥匙滑出老远,撞得茶几上那只水晶花瓶嗡嗡两声响,晃了一晃,却没有倒。
她往沙发里坐下,冰凉的藤面将一股寒意直沁入心底。她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知道。”淡淡的芋烟从口中逸出,幻成灰色的魔妖,引人毛骨悚然的联想。
“什么叫你不知道?”洛美几乎要发脾气了:“当初是谁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要爱洛衣一生?你所谓的一生有多久?”
“美!”
“不要这样叫我!我现在是洛衣和你的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听我几句话。”
“美,”他的声音腻腻的,像溶了的巧克力,滑滑的、稠稠的:“我已经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我们不要说那些烦人的事行不行?”他的人也像溶了的巧克力一样,粘粘的滑向她。一双深遂的眼睛,仿佛火山,渗出滚烫的岩浆来,几乎要将一切都摧枯拉朽焚烧殆尽。
“言少梓!”她有些吃力的将自己从柔情的陷阱里拉出来,强自镇定的看着他:“从几个月前,你告诉我你爱洛衣,她也爱你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种种就是灰飞烟灭。你答应过我,要爱洛衣一生一世,现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我纠缠不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美。”他抬起眼望着她,仿佛想望进她灵魂的最深处一样:“你一直在逃避真相。”
“笑话,”她的一只手只顾別着那藤椅上的细条,一下一下,直将那藤条劈出细细的一条刺儿来,冷不防扎了她的手指,刺得一痛方才缩手,口中反问:“我逃避什么了?”
“我们两个都犯了一个大错。我错在以为我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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