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申生》第11章


那狐突转眼见了他,便过来了,头上还在汨汨地淌水。
里克跟着他上堂,才刚就坐,刚刚说了几句,就听对方道:“太子的事只怕是难以转圜了。”
里克不料他一开口就直接回绝了,一口气又差点没上来:“……未必如此啊,若咱们群臣联合起来,国君还是会有所顾虑的。”
出征是小事,其背后关乎的权位之争才是大事。既是争一分,也是争全局。
谁知狐突却摇摇头:“大人只想到国君,可曾问过太子的意思?他今日在做什么?”
“太子在……”里克猛地顿住。
太子已经在操练下军了。
看他张口结舌,狐突叹口气道:“所以啊,他本人有力无心,咱们这些旁人哪,有心也是无力了。”
第10章 战事
十月转瞬即至,出征前,公室与群臣齐聚宗庙,告祭晋国祖宗的灵位,祈求庇佑。
礼毕,重耳突然上前,跪在诡诸的脚下:“父君,重耳恳请与大哥一起上阵杀敌。”
事出突然,众人皆吃了一惊。就连他身旁的夷吾也不知情,猛地瞪大了眼睛。
重耳继续道:“大哥首次出征,儿臣想与他……一同分担。”
“一同分担”,从他口中说出,自然坦然。夷吾的心猛地一缩,太子哥哥也同意了?那么说,他们又私下说好了?
一念及此,不禁胸口发闷。他们总是这样亲密无间,自己则十足像个外人。立时也上前跪下:“父君,夷吾也要去!”
这下,宗庙中简直是哗然了。诡诸勃然大怒:“放肆!国之大事,你俩以为是儿戏吗!”
申生连忙也跪下道:“父君息怒,两个弟弟也是为国心切……”
夷吾与他扫过来的目光对上,看到其中的责怪愠怒,顿时便泄了气。然而重耳却还跪着,跪得纹丝不动。
这时却有一人从群臣中出列,走到他们的背后,一手一个都给拽了起来。向诡诸道:“君上息怒,两个公子也是一番好意。太子毕竟年少,又是初次出战,要不,就让老臣跟去看看?”
这人便是重耳和夷吾的外公,头发斑白的老臣狐突了。他这么一拽一说,便给他们解了围,也缓和了气氛。
诡诸脸色不佳:“那便爱卿去吧。”又转向重耳夷吾,“你们,回去禁足!等下军回来了再出来!”
重耳和夷吾下去了,申生向诡诸和群臣告辞。诡诸道:“寡人备了些东西,给你践行。”申生一怔,眼中陡然有了光彩。
诡诸一伸手,寺人披早有准备,当下呈上了一件披风。
诡诸拿起抖开,只见这披风一半朱红,与国君服色相同,另一半却是玄色。他亲手给申生披上,又取来一枚有缺口的金环,放在他的手心:“去吧,为寡人杀尽夷狄!”
申生缓缓伏地,隐去了自己的神情,行了稽首的大礼。
出了宫门,下军已在外迎候。申生登上战车,带领军队,沿着城中的大道行进。
车上备着战鼓,由一军之帅指挥使用。申生缓缓敲击,隆隆的鼓声传出很远,那是告诉这个国家,战争将要开始的声音。道旁站满了百姓,一声声“儿啊”,“一定要回来啊”的呼喊,连绵了半座城。
快到城门的时候,突然插进了一声嘶哑的“太子”。
申生一怔,竟看到他的太傅杜原款,身形佝偻,白发凌乱,被两个家丁搀扶着过来了。
仅仅三个月,这位博学多闻的太傅就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自那次昏倒后,他就落下了病症,半个身子不能动弹。诡诸顺势让他告老,将他逐出了朝野。
申生忙下了车,杜原款攥着他的手,含泪道:“老臣无能,让太子受苦了啊……”
申生鼻子发酸,强笑道:“先生不要为我担心。只是近边的小事,去去也就回来了。”
杜原款端详着他,突然道:“太子这披的……是什么?”
申生只得如实答道:“父君所赐。”
他想要收回手,却晚了一步,又被杜原款看到金环:“这环……有缺口啊!”
申生对上他颤动的目光,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环有缺口为玦,玦意为‘决绝’;衣裳以纯色为上,一边一色的是偏衣,偏者,不正也;还有那句“杀尽夷狄”,夷狄那么多,怎么杀得尽呢?所以处处都在暗示,皆暗示着父子断绝,暗示着不要回来。
“太子……”杜原款的声音近乎呜咽。
申生如鲠在喉,只得松了他的手:“申生不能久留。先生,保重!”
“太子……”他登上战车,重新前进,突然听到杜原款的高呼从背后传来,“国君赐你披风,是以一半的君衣代他护你;给你金玦,是给你杀伐决断的大权,太子勉之!夷狄阵前,常念君恩,沙场之上,无所畏惧!”
他激越的话语在城中回荡,竟将周围百姓的呼喊都盖住了。
申生强忍眼泪,最后一次回头。只见寒风吹动杜原款的白发,他高昂着头,神情肃穆,顶天立地。
他的先生一生刚正,却在晚年时,于千万人前说了谎话。
只为了鼓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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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城门,是阔野千里,衰草连着天际,寒风呜咽大旗。申生的下军便在这苍凉中缓缓前进。
傍晚时分,在野外安营扎寨,军士们开始生火做饭。
申生在营帐中与狐突商议,他的案几上摊放着关于皋落氏的案卷和地图,介绍道:“这是王屋山,皋落氏就躲在上面,偶尔下到垣曲城里劫掠。”
垣曲城乃是晋国边境的城池,这几年来关于皋落氏的控诉能够堆积成山。
申生道:“他们大约千余人,没有正式军队,行踪不定,狐突大人以为,这仗该怎么打?”
狐突道:“老臣以为,不打。”
他正色道:“国君本意不在赤狄,而在太子。依老臣之见,太子眼下不妨效法古时的吴太伯,远遁自保。”
这吴太伯是吴国的祖先,原是周族古公亶父的长子,周文王的伯父,他见父亲很赏识这个侄子,便带着二弟仲雍逃遁到了吴地,好让父亲能有机会将位置传给中意之人。
狐突道:“吴太伯至今美名传扬,可见远逃并非坏事。太子且放心去,老臣在此主持大局,能拖延好些时候。”
申生摇头:“一军之帅,怎可临阵脱逃?”
狐突道:“那太子拖延一阵,回去便说无能为力,让国君如意了也可。”
申生沉默了会道:“那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受到劫掠的百姓?还有那些想要报国杀敌的将士?”
狐突皱眉道:“若执意要战,无论胜负,都有危险啊!”
申生露出微笑,目光坚定:“谢谢大人提点,申生……自会给父君一个交代。”
狐突叹了一口气,这才仔细看了地图信息,道:“上山抓捕范围太大,须得想法子让他们下来。”
第六日傍晚,大军来到垣曲城。城池位于晋国东南边境,四周多为山地,少有耕田,此时城里已有炊烟。
狐突提议立刻进城休息,申生却要先去舜王坪下祭祀舜王。这舜王坪位于王屋山最高处,相传古君王大舜曾在此耕作。而皋落氏赤狄就盘踞在舜王坪附近。
狐突犹疑:“这么大动静,岂不打草惊蛇?”
申生道:“就是要惊动他们。”
大军来到山脚,变成方阵形状,摆放案几,杀牛盛酒。申生当先而立,将醴酒洒落于地,口中高声吟诵:“千古高山,于晋东南,如屏如障,护我稷桑。上古舜王,德行美善,后人仰之,如沐辉光。皋落猖狂,占我河山,晋人怒之,如恨豺狼。小子无奈,在此一战,十日之后,必使灭亡!”
声音清越,在山间久久回荡。
三杯醴酒洒尽,泼墨书写了一道白练“十日为限”,挂于树上,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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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生率军在垣曲城外休整,十日后再道到舜王坪下,只见献祭的地方一片狼藉,祭品没了,器具被摔,那写着时限的白布则被撕得粉碎。
申生道:“看来话是带到了。”
狐突道:“赤狄凶狠坚韧,怎么会受此威胁?”
“我知道。”申生道,“我求个心安。”然后面向大军,高声道:“放火烧山!”
他依旧内敛斯文,声音中却有着千钧力量。军士们应声生起火堆,纷纷将硫磺、火油绑于箭头,火把高举,千箭齐发!
申生道:“烧光这山,让他们无处可藏!”
冬日气候干燥,山上草木一点即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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