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第277章


皇太子生母病倒的次日,正是贵妇人们入宫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这种会见是汉宫旧例,窦太后本身并不大喜欢。在往常,几个惯熟的亲戚女眷入内聊上几句,就到顶了;至于其她命妇,也就是在帘外行个拜礼而已。
但这一日,皇太后的兴致特别高昂。非但章武侯婆媳、南皮侯夫人、魏其侯夫人等外戚受到接见,连很多与太后既无血缘关系也没姻亲往来的命妇也意外地被邀请进东殿中室。
众贵妇大喜过望——天外飞来的荣幸啊!
东殿内,分宾主落座。皇太后让早准备好的乐工出来,在南墙下拨弦弄笛。长信宫中立刻回响起柔和欢快的乐律……
“弟妇,齐王主若……何如?”窦太后把脸转向章武侯夫人方向——刚才问安的声音中没有窦少君的妻子刘若。
章武侯夫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动了一下,躬身回答:“回太后,阿若偶染风寒,今日不克入宫。”
“嗯……”窦太后点了点头,了然一笑——刘若是聪明的,和其姨母武陵侯夫人一样知分寸;后者,也是托病谢客。
“姑母,姑母,长公主安在?”一个年轻的少妇在亲属席中抢了话,边说边四下踅摸:“阿娇呢?阿绾呢?”
如此冒失无礼的举止,着实令几名新入京的贵妇惊愕。很快边上就有亲朋过来提点:开口的是章武侯窦广国的女儿窦菲,她虽是庶出,但因是最小的,从一出生就深得宠爱。在窦太后面前,也很有脸面。
窦太后眉心一凝,淡淡地告诉众人:馆陶长公主被城南的大长公主请去了,几个小贵女,去中宫问候薄皇后了。
提到椒房殿,皇太后貌似无意地问窦菲可曾去中宫给皇后请安。
“呀?姑……姑母?”窦菲没料到会被姑母问到这个,一时不禁有些结巴:“无,姑母。”
“如此……”窦太后突然拔高了声音,紧逼着问一句:“栗夫人处……何如?”
窦菲面颊上赤红一片,嘴唇动了动,倒也不敢撒谎:“有……有!”
在座众人听到这,彼此看看,相当一部分的脸也红了。虽然没明文规定‘命妇入宫一定要先去椒房殿’,但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到底有失厚道,亏了礼数。
皇太后淡淡‘哼’一声,似乎不打算细究此节,只挥手命女官叫伎人上来——讲古。
讲古,就是由口齿清晰、绘声绘色的伎人口述古人古事。
今天说古的是个细高挑的中年妇人,话音悦耳,巧舌如簧:“苏秦,雒阳乘轩里人也。东事师於齐,而习之於鬼谷先生……”
“苏秦出游数岁,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大困而归,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状有归色。”妇人一番话说得高低顿挫,极富表现力:“秦归至家,妻……不下紝,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
“于是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到这儿,中年妇人停顿下来,摇摇头,似乎在为苏秦遭遇的不幸而感叹:
“苏秦惭而自伤,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踵,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苏秦骇人听闻的刻苦精神吸引走了……
“期年,揣摩成。苏秦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妇人的描述,从消沉走向积极:“赵王大悦,封秦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去游燕,岁馀而後得见;说燕文侯……”
“苏秦将说楚王,路过洛阳……”讲到此处,中年妇人故意放慢了语调:“其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
伎人:“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其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
“噗……”贵妇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地露出轻蔑讥讽之色,这前后对比也太明显了吧!
“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妇人笃悠悠一笑,接着说:“其嫂乃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命妇们“哗”然哄笑,相顾掩口——这个嫂嫂倒实诚,势力得坦白!
‘啪!’中年妇人一击掌,待殿宇中又安静了,才结尾:“苏秦乃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最后一句似感叹如警句,蕴意丰富,诸位贵妇听入耳中,一时无言。
打破寂静的,是窦太后:“阿菲……”
“呀,姑母?”窦菲一惊,抬头望着尊贵的太后姑妈。
“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阿菲……”低低地反复吟诵,皇太后撇开一旁莫名其妙的侄女窦菲,转而朝向所有贵妇:“然……若一味趋利奉势,则何谓‘尊卑’?何谓‘仁义’?!”
如果到现在还以为窦太后的意思是针对自家侄女,那就真是傻瓜了。诸位贵妇面面相觑,一个个面呈窘迫羞惭——‘功利心’人人有,但谁都不乐意承认。
‘当年的慎夫人真的就甘于到平起平坐为止?没有干脆取而代之的野心?’部分上年纪的贵妇思索贯通,不由想起了当年的分席事件,暗生警惕:‘哪个正室不痛恨野心勃勃的偏房?哎呀呀,疏忽了,疏忽了!无意间竟犯了皇太后的忌讳!!’
“禀皇太后……”命妇们象训练过的一样,动作画一地向窦太后弯腰行礼:“妾身……不敢!”
大汉皇太后徐徐点头,嘴角弯出一抹冷峻的笑意。
连续数年无事都人流如织的栗夫人居所,在栗蕙兰卧病的日子里,访客却奇异地减了大半!后来,即便实在要对皇太子生母投好结交的贵妇们,也会先到中宫椒房殿那里转上一圈,规规矩矩向薄皇后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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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夫人生病了!
值班的医女搞不定,掖庭急召御医入内诊治。写方子抓药,熬好了给灌下,御医严厉警告栗夫人的侍从必须仔细伺候,让病人少费心多休息——‘寒热症’如果照顾不好,恶化了可是能致命的!
一大群宦官和宫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唯诺诺。
入宫这么多年,好艰难熬到长子刘荣做了皇太子,眼看着好日子蒸蒸日上,以后泼天的富贵不可限量,栗蕙兰自然是更加惜命。于是接下来好几天,栗夫人完全照着医生的要求喝药吃饭,能睡就睡,任事儿都不理;直到……
捏着丝巾的手重重捶着床沿,栗夫人厉声逼问侍女:“何故?何故??速速……速速道来呀!”
也不怪栗夫人恼火。任何人发现苦心栽培的亲信在自己生病时非但不来殷勤服侍,甚至连个面都不露,都会出离愤怒的。
“夫、夫人……”侍女左看看右看看,挣扎一番才吞吞吐吐地告诉自家女主人:
那天,栗夫人去了天禄阁不多久,宦者令就来了。
未央宫‘宦者令’不是一个人来的,联袂而至的还要长乐宫‘将行’和一大票全副武装的南军侍卫。
当天在宫室内当值的所有宦官和宫娥全被带走;这些人就如蒸发了一般,自此——了无音信!
“夫……人?”眼巴巴望着女主人,侍女一脑门的问号。刚才夫人问她‘何故’,其实,真正困惑迷茫的人是她耶!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同时惊动两座宫城的最高级别内官?甚至还出动‘宣室殿’甲士来抓人?!要知道在负责宫廷安全的南军部队中,宣室殿侍卫是最厉害也是最核心的保障力量;他们只牢牢固守在天子周围,除了皇帝本人其余一概不放在心上。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哪怕汉宫和长安城都着火了,只要皇帝陛下安然无事,这群人就能眼睁睁地袖手旁观。
仿佛被兜头砸了一闷棍,栗夫人僵僵地坐在床上,木木然动弹不得——那天唯一称得上与平常不同的只有‘武陵侯黄夫人姨甥携特殊使命来访’;而自己,拒绝了长公主。
‘还好那天没轮到我当班!否则……’想想那些以前的同僚,也不知落到个什么下场,侍女既哀痛又后怕,忍不住向天祷告:‘庆幸啊!上帝保佑,祖宗保佑……’
瞅瞅栗夫人僵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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