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_长耕》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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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或许,我与这个尘世还是有关联的。
许是我的情绪外露得太明显,大少爷看我久久不动,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嫌少?”
我连忙拉起袖子往脸上挡了片刻,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说:“是啊。大少爷你也太小气了,压岁钱才给这么一点。”
大少爷轻轻哼了一声,缓缓将手按到我头顶,说:“养了这么多年,原来是条白眼狼,连句好听的话都学不会。”
我心里高兴,咧嘴一笑,立即从善如流地弯下腰,一拱手,贺道:“谢谢大少爷。祝大少爷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大少爷的手掌又宽又热,在我头上胡乱揉了几下,缓缓道:“这串铜钱是没多少,可这锦囊却是个好东西,你愿意就留着吧,要是哪天吃不起饭了,拿去当了也能撑个十天半月。”
连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讨喜的话来,“大少爷,这锦囊我会好好收着的。再说了,我跟在大少爷身边,哪有机会吃不起饭。”
大少爷难得一笑,又使劲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下去休息吧。”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一会儿勾着那串铜钱左看右看,一会儿将锦囊抱在怀里搓个没完,我也说不清自己这样的举动是为何,只觉得胸口涨涨的,非得做出些动作来才能消解。
直到天微亮的时候,困意才席卷上来。我将铜钱串梳理整齐,小心放回锦囊内,然后将锦囊压在床头下。
*
过了年,入了春。
江老爷陪着大夫人回娘家,大小姐和二少爷自然也是跟着一同去。江府大半的人都走了,一下子冷清下来,只有文园还热闹些。
没了老爷、夫人的管束,大少爷更加自由了,天天带着我往罗府跑。
年前,松娘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大夫当时还说不一定能熬得过这个年,可松娘好不容易还是挺了过来。
入春之后,天气倒是愈发寒冷,一场春雨过后,松娘病情又严重了不少。我心里隐隐明白松娘的日子没有多少了,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床上生命逐渐流逝,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死生不由人。
上天入地求不得,最后也不过束手无策,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松娘渐渐开始陷入昏睡,清醒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了。大少爷顾不得江府这边的事情,跑到罗府亲自照看松娘,衣不解带,竟然就是一连五天。
我站在床前,侧过头,看见蹲坐在一旁的大少爷。
彻夜未眠,他的下巴新长出了青灰色的胡茬子,稀疏分布着,视线再往上,便是乌青一片的眼眶,微微下陷,有点骇人。
也许是因为屋内的暖炉不够柴火了,我觉得有点冷,一时间忍不住弯下腰,伸出手来握了握大少爷靠在床沿上的手。
果然是同样的冰冷。
大少爷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里不见波澜,很快就又转了回去。然后,我感觉到他指尖用力,轻轻回握我。
松娘就是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在第六天的清晨。
我看见她睁开眼睛来,眼珠子艰难地动了动,里面是一片浑浊。松娘应该没有看见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因为大少爷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就立即松开了。
醒过来的松娘颤巍巍地抬起手,向上够,终于够到大少爷的下颚,动作虽慢,却带有气力。
“去、去休息吧。”松娘嘶哑着声音对大少爷说。
大少爷喉结滑动一下,不出声,只是摇摇头。
松娘看了大少爷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看我,好半会儿才认出我似的。我知道她有话要说,连忙走上前去。
松娘张开嘴,没说出话来。她又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大少爷,艰难地开口:“大、大少爷,你出去一下,我、我有话跟阿柴说……”
我们都愣住了。
大少爷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望向松娘,眉头不自觉轻皱起来。
松娘似乎是护持住全身的精魄与大少爷对视,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最终,大少爷熬不过她,拍了拍我肩膀便走了出去。
我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在床前蹲了下来,轻声问她:“松娘,你想说什么?”我有点不敢看松娘的脸,不敢看那上面已经透露出的腐败气息,于是将视线转移到楠木床板上。
“阿柴……”松娘猛地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臂,力气之大,不像是久卧病榻之人,使我很诧异。
我强迫自己与松娘对视,说:“松娘你慢慢说,不着急。”
松娘眼睛闭着,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人也好像精神了一点,“阿柴,大少爷……就劳烦你照顾了。”
我赶紧回道:“我尽力。”
松娘听到了答复,吐出一口气来,又凄然道:“我恐怕,没福气看到大少爷成家立业、儿孙满堂了,阿柴,等到那一天,你若能,若能亲自到坟前告诉我一声,我,我来世做牛做马,再报你这份恩情……”
我心内五味杂陈,含糊应了一声。
松娘的五根手指更加用力地箍住我,一字一顿地说:“从前,从前,大少爷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都是,迫不得已,你别怪他、别恨他,更别害他。”
从前那些事?哪些事?
我摇摇头,答应道:“我不怪他,不恨他,更不会害他。”
松娘见我答应得爽快,有点愣怔,犹豫片刻,试探地问:“阿柴,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望着她没说话。
“原谅他……阿柴,你已经答应我了。你要永远记住今天答应过我的话。”松娘喘着气说。
我点点头,说:“我永远记得。”
松娘似乎满意了,松开我的手,喘了几口气,才缓缓道:“你是个好孩子……去——去吧,叫大少爷进来。”
我麻木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末了还听到松娘不放心地嘱咐:“阿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大少爷就等在门外,见我出来,立即就望了过来。我知道他此刻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我实在不想多说,只朝屋里摆摆头示意他入内。大少爷进了屋子,我在门口呆立半会儿,开始往门廊走去。
其实我更愿意在门外等着,即便门外风雪肆虐,也比屋里的沉重阴郁好上许多。
我突然想起我娘亲,并且惊恐地发现我已经想不起她来了。我只记得她长得美,可如何个美法,已经记不得了。我已经忘了她的脸,忘了她的音容笑貌,甚至连她去世时的情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是多么无情啊。
楼外凄风夹杂雪粒,一下又一下击拍着我的脸。急雪舞回风,山冻不流云。我注视着茫茫尘世,远处皑皑白雪,觉得此刻入骨的冰冷是我活着的唯一证据。
那年开春,暴风雪肆虐的一天,松娘终于熬不住,双眼一闭,过去了。
我站在门外,大少爷在屋里。
一门之隔,我们陪着松娘走完最后一程。
山遥水远,我那时还不知,自己最终能陪大少爷几程。
第17章 信号
大少爷本已少笑,自松娘去后,笑容愈发不见了,两眉之间凝成深深的皱痕。我看着他,经常会想起罗家大舅那张寡淡少欢的脸。
大少爷渐渐踏上同样的路。对此,无论是我抑或是其他人,都无能为力。
松娘下葬的事宜,交由罗家大舅来安排。我不知道大少爷是怎么说服罗家大舅的,然而他做到了——让罗家大舅同意为一个下人操办丧事。
那段日子,大少爷过得很不好。
从前他睡眠就浅,松娘去后,他开始失眠,变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大多数时候,他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可都无用。我夜夜守在他床前,看着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候,他实在熬不住了,好不容易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却也屡屡被梦靥缠身。我每每在他梦靥之时狠心摇醒他,然后陪他一起呆坐到天亮。
大少爷嫌我烦了,便打发我回自己房间。
我听话地退到门口候着。彼时春寒料峭,我觉得自己当个小厮也挺不容易的。后来大少爷睡不着,推门出来,看我站在门外,也不说什么,只是回房的时候并没有将房门关上。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进去。
有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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