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_长耕》第30章


我一动不动端正坐在桌前,仍是专心读那本书,头都不抬一下。
“蒋氏死了。”他开口便带来这个消息。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可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大少爷一步步朝我走来,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身前,在书页上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我抬起头来望他。
完全没有新郎官该有的意气风发,我只看到他眼里的疯狂与盛怒。
大少爷突然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书上,将书面翻了过来,看清了书的封面。他把书从我手中抽中,端到眼前,念了出来:“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踏青云君欲忙。只有今春相伴在,花前剩醉两三场。”
大少爷慢慢将书放下,视线重新落到我身上,“你每日读的就是这种诗?”
我含着笑意看他,说:“香山居士的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阿柴,你果真是一直没能把诗学好。”大少爷慢悠悠说道。
“是吗……”我耸耸肩,回道:“大少爷,你看,或许我这就是冥顽不灵,不堪与闻大道。”
大少爷将书籍随意扔到桌角,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低垂着脑袋,随后竖起一根食指在桌上轻轻地点着。这是他在思考的习惯,我很熟悉。
笃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响着,仿佛不会中断。不知过了多久,大少爷终于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看我。
“阿柴,你这是在报复我娶妻?”他轻蹙眉头,看起来深受困扰。
我笑了一下,说:“不是。”
他紧追着问:“那是为了什么?”
是的,我明白,他不懂,不理解,也不愿理解。
“为了让我此生的罪孽得以略减一二。”我回道。
大少爷摇摇头,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失声笑道:“阿柴,你对得起我?”
“大少爷,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实实在在感到了疑惑。
大少爷笑声止住,定定地看着我。他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眉头紧蹙,眼神里透露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阿柴,我再给你一次承认错误的机会。”
我叹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大少爷手前,说:“大少爷,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
大少爷低头看着跟前的那杯茶,突然抬起手,朝茶杯伸去,到了半途,突然收住,手便换了方向,朝我而来,将我下颚扼住,逼得我仰头直视他。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阿柴,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乖?你非得跟我作对才满意?”他话语里有着恨得不成钢的无奈,更多的是怨恨,“你对得起我?”
我动了动,没挣扎开,他反而加大了力度,将我箍得生疼。
我忍住疼,说:“大少爷,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说着说着,心里不免有点感伤,“我这辈子确实对不起过一个人,可那个人不是你。”
大少爷哼笑一声,脸上表情狰狞,“你说的是谁?”
我也跟着笑,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很难看,“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是你的亲弟弟江璘啊,大少爷,你忘了吗,是我们一起害死他的。”
随着这句话脱口而出,我这些年来的隐忍、委屈、煎熬,仿佛通通找到了出口,不受控制地疯狂往外涌。
大少爷牢牢地将我扼住,手上的力度已经失去控制,五根手指像是变成了铜铁般坚硬,我几乎以为他的手指捏进了我的骨头里去。他整张脸压了下来,一阵青一阵白的,五官已经扭在一起,煞是狰狞。
“阿柴!”
只有两个字,咬牙切齿,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眼眶发热,悲哀地看着他,说:“不如你杀了我吧。或许能让你解恨。”
大少爷额头青筋暴起,猛地一甩手,将我推开,我失去平衡,半个身子摔到桌角上,疼得猛地抽气。
“假如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阿柴,我!”大少爷气极,怒目圆睁道:“我会将所有人都杀了,那些你看重的人,黎叔、江璘的孽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翻江倒海将他找出来,然后在你面前亲手掐死他。你信不信?”
哈!
我悲极反笑,睨了他一眼,接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落在地。
茶杯水壶霹雳啪地碎了一地,陶瓷碎片四处弹起。大少爷站住一动不动,更没有躲闪。他抿着嘴,一张俊脸刷白刷白的,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具死尸。
我心里一阵狂乱,失控般地将屋子的东西尽数乱踢乱砸。
都去死吧!一起死了算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屋内乒乒乓乓的响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体力耗尽,累得靠着床沿缓缓滑落在地。
四周静悄悄的。江府的人都死光了吗?都死光才好。
“疯完了?”
我抬抬眼皮,有气无力地瞄了大少爷一眼,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们都会下地狱的……我们都不得好死……”我喃喃说道。
大少爷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走了过来,在我面前蹲下。
他伸手拨了拨我额前的碎发,轻声说,“下地狱也罢,不得好死也罢,我都会拉上你的。”
第28章 煎熬
有时候,我觉得大少爷很是可笑,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可笑之人。
我们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应该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免得误伤了旁人。
我重来不敢低估大少爷心狠手辣的程度,我知道他隐藏得很深,就像一座漂浮在极寒之地的冰山,庞大的风暴漩涡潜藏在海底深渊,此间风起云涌,变幻莫测,而他让我窥见的,不过是裸|露水面的冰山一角。
蒋氏死了,选在少爷新婚燕尔的日子里,她用残躯给大少爷最后的一击,告诉他:她即便死了也不让他好过。我不知道大少爷是什么心情,但终归明白,他还没报复够。于他而言,蒋氏死得太轻巧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折磨,不足以减灭他内心半点仇恨。
所以,他也不会让我好过的。
蒋氏死后没几天,大少爷就过来找我。
“这几天忙着治丧的事,到现在才抽出空来。”一踏进门,他边说边朝我走来。
我当时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屋顶的横梁。
房间里的书籍全被大少爷吩咐人搬走了,没书可读。屋内被扫荡一空,包括以前江璘送给我的小物件,通通被拿走了。听说大少爷吩咐下人要把这些东西全都烧掉。我想,他是忘了这里有不少东西是他花钱买的,还有那一柜子的书,有不少是我从群芳楼带回来的,都是他送的。
这次,大少爷是带了“礼物”来看我。
两份厚礼。
一份是一个银镯,极小的一个圈,上面雕有稠密的祥云纹饰,看起来就像当初我俩在文园院子用晚饭时看到的天上的云。
另一份,则是一长串沉重的铁链。
我看着他打开的两个锦盒,盯着躺在其中死气沉沉的物品,心田里只剩空荡荡一大片的荒凉。
大少爷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耐心又温柔地问我:“阿柴,这两份礼物你喜欢吗?”
我望了他一眼,反手一挥,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起,刺啦几声,两个盒子齐齐翻倒在地。
“看来你都不喜欢啊。”大少爷面露微笑,慢悠悠弯下腰来,将盒子捡起。
他疯了。
我心想,莫名其妙觉得有点惊骇,身前的人似乎已经不是我曾经认识的人了。在复仇的路上,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然后在登上顶端的时候,他也变得扭曲了,一副姣好的皮相里面,早已换了筋骨,抽了血脉,彻彻底底的,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于我,能做什么呢?难道仅能怀念记忆中那个不复存在的幻象?
大少爷将地上的两个东西捡了起来,递到我面前。
“阿柴,”他轻轻叫我的名字,有点委屈地说:“要不你选一样吧?怎么说都是我精心准备的。”
他是认真的。
一个人遇到危险时的警觉清清楚楚告诉我这点。这种认识,让我浑身惊起一层寒毛,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
大少爷还在自顾自地说:“阿柴,你更喜欢哪一样呢?是镯子还是铁链呢?这两份礼物都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本来是要两个一齐送给你的,可是看你实在不是很喜欢的样子,那就只收一样吧。你看如何?说说,你是要哪个?”
他的声音比绿菡姑娘哄人时候还要甜,在我听来,却像一道道催命符。
我往墙根里缩,避无可避。
他还在步步紧逼。
过了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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