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日》第27章


打烊后的餐厅静悄悄的,那一抹留存的灯光燃起了封澜的希望。她走向餐厅小露台的方向,然后在木雕屏风旁站住了。
丁小野靠在好几张藤椅拼成的“躺椅上”,双手枕在头后,头发仍是刚洗过的样子,湿漉漉的。周遭还有低低的音乐声,来自于餐厅的播放设备。
这家伙倒是会享受。封澜看着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到现在还想不通自己是怎么着了他的道,然而再盲目再肤浅的爱,毕竟也是爱。
她是真的爱他。
不止一点点。
良久,丁小野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问道:“来了?”
“这都是为我准备的?”封澜暗指音乐和他身边的几张空椅子。
丁小野说:“你说是就是吧。”
“还不错。”封澜貌似惬意地深吸了一口露台的空气。即使扎根在城市繁华的心脏里,夜晚的凉风毕竟要好过白日的纷杂。她有样学样地也搬来几张椅子拼在一起,躺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小露台是餐厅唯一的户外景观,确切地说是个天井,在餐厅装修的时候造了个小花圃,种上些绿植,角落里还摆放着石雕荷叶做成的流水器。平时可以摆上两张四人桌。这个位置是最受情侣们青睐的,虽然夏天蚊子多,室外又没有空调,还是每天早早地被人预定了去。
藤椅的造型很应景,但封澜靠在上面觉得有点硌得慌。她调整着姿势,又去找来个抱枕垫在脑后,终于舒服了一些,伸直腿,看着一旁的滴水观音在夜风中轻抖它肥厚的叶子,流水器那边传来汩汩的细流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身后五米不是厨房,而是身在风景如画的幽谷,或是碧水蓝天之间,反正哪里都好,只要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身边,是她念念不忘的人。这个想象让封澜拥有了片刻的安宁和快乐。
“我以为你走了。”封澜躺了一会儿,轻声开口说道。
丁小野说:“差点。”
“我妈对你说什么了?”
“把我叫到包厢里聊了几句。”丁小野微微侧身,笑着面朝封澜,“你绝对是你妈亲生的。我发现你们母女俩在某些方面真是像极了。”
“我妈才不会像我一样……”封澜及时地把傻到家了的“爱你”两字咽回肚子里,“……一样受你摆布。她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滚蛋?”
“你妈妈比你客气多了,她和我谈人生,谈理想。”
“最后还不是让你带着你的人生理想滚蛋?”封澜嗤之以鼻,她怎么会不知道妈妈那一套,她好奇的是丁小野怎么还能留在这里。
丁小野解开了她的疑问。
“我这个月工资还没领。”
“废话!”只要她妈妈开口,店长不赶紧地给他结算走人才怪,“快说,你是怎么说服我妈的,我好从你这里取点经。”
丁小野说:“你妈不但比你客气,还比你精明得多。她问我什么,我当然要诚实地回答。”
“比如说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可够诚实的。”封澜不是滋味地说。
“难道要我说爱你爱得发疯,跪下让她成全?”丁小野笑道,“我说了,我在老太太面前只说实话。还有一句大实话就是——我人在这里,她还方便盯着我,我也干不出什么坏事。可我要不在你们店里干了,那就难说了。”
33。第33章 在我后悔以前(2)
“你还没干坏事?”封澜咬着嘴唇说。她相信他的话,这是能唬住她妈妈的唯一方式,但是她还是有迷惑,“你为什么不走?别说你找不到比我这更好的工作。”
丁小野的酒窝又现了出来,“可我找不到这么傻的老板娘!我发现你们餐厅的‘福利’还不错。”他恬不知耻地看着封澜发红的脸,又笑,“既然你让我骗你,现在人和钱都没到手,我怎么舍得半途而废?”
“那倒也是。”封澜点头。
“你妈妈那么快就把你放了?”丁小野好奇地问。
封澜说:“我拿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来吓唬她了。”
“她也信?”
“为什么不信?你以为逼急了我做不出来?”封澜把手垫在后脑勺下面,侧身面对着他,说,“如果我真的爱一个人,我不在乎为了这个忤逆我爸妈的意思。他们说到底是心疼我的,到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原谅我。我害怕的是我豁出一切,对方却是最早背弃我的那一个。”
丁小野说:“那你要擦亮眼睛,我的服务不包括化蝶和服毒。”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封澜了然于心,又对他说道,“我妈妈要是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想到她女儿这么傻,别记恨她。”
“当然。”
“真的?”
丁小野看着封澜说:“她的话伤不了我。妈妈心疼自己的孩子不是最正常的事?豺狼还护着崽子。我看着她的时候想到了我妈妈。假如我妈妈还活着,哪怕会伤害任何人,她也会一样护着我。”
封澜从来没听丁小野主动提起过他的妈妈,或是任何一个家人。她对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你妈妈去世多久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封澜问。
丁小野说:“是个美人。”
封澜毫不怀疑这个,妈妈美不美,看儿子长成什么样就一目了然了。虽说丁小野整个人一点也不阴柔,封澜想象不出他的女性化模板会是什么样子,但拥有那样眉眼、鼻梁、嘴唇和下巴的人,通常都丑不到哪里去。
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懂的,每个妈妈在孩子心里都是大美人。”
丁小野却说:“美不美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告诉过你,我外婆是哈萨克族,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察尔德尼的一朵鲜花。那时他们和外族通婚的很少,我外婆十八岁就跟着到山上收购药材的汉族男人偷偷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能回去……那个男人就是我外公。”
封澜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如果像丁小野所说的,她外婆再也没有回到家乡,也就是说从他妈妈那一辈起就是在外面长大的,那他又为什么会回到老家去放马、种贝母?这不太符合一般人的生活轨迹。但她不愿意打断丁小野的话,他愿意对她谈起自己的家人,这在她看来已是两人关系难得的进步,也是意外之喜。
“纯血统的哈萨克族人长得和汉族人有很大区别,我妈她大概是两种血统融合得比较好的典型。她没有多少文化,也没你爱打扮,可她是个美人,这恐怕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留下的共同印象……直到她生病以前。我爸爸最初迷上她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我爸有了别的女人,最后一个也是最讨他喜欢的那个女人曾经是我爸场子里要价最高的小姐,因为长得好红极一时。见过的人都知道,其实她也不过是有我妈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封澜伸手去触碰丁小野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说:“我猜你以前一定有过很好的生活。”
这其实是封澜早就留存在心中的疑问,只不过今天在他的话语中得到了求证。人的际遇会变,甚至容颜和姓名都会改变,唯独言行和谈吐很难修饰,那是天长日久的生活在一个人身上打下的烙印。爱,或者说迷恋会暂时蒙蔽封澜的双眼,但她不傻,开餐厅这几年更是阅人无数。丁小野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像个谜,然而她本能地感觉到他不仅仅是个普通的服务生,至少绝不是个从前只过着放马牧羊生活的男人。
丁小野手掌轻阖,将她的手指拢在手心。他并没有回避封澜的猜测,而是看着两人的手徐徐说道:“如果你说的‘很好的生活’指的是钱,坦白讲,前二十年我过得还行。我爸的生意尽管不体面,可一度做得很大,也依附着很有权势的人。他对我们母子很慷慨,谁让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呢……至少我所知道的是这样。”
“后来呢?”封澜按捺不住地问。后来有了变故几乎是一定的,否则他也未必会“沦落”到她手上。
说起家庭的变故,丁小野的态度并没有那么“走心”。他继续把玩着封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她指甲油,抠得她的手又痒又疼。心也是。
“电影里都说,‘出来混迟早要还’。像我爸那样捞偏门的人,不管生意做得多大,不改头换面洗白自己,出事不是早晚的事?他得势的那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不该知道的东西又知道得太多,运势一尽,就没法挽回了。他被警察追得东躲西藏,我妈的病又一天重过一天,该没收的没收,该瓜分的瓜分,剩下那一点也耗费在我妈的医疗费用上了。”
封澜问:“你恨你爸爸吗?”
“恨?” 丁小野的脸上浮现出让封澜感到陌生的茫然。他摇了摇头,似乎又想了想,还是摇头,“为什么要恨?因为他不是好人?我说过,他对我们母子一直不薄。我上小学以后,他回家的次数就少了。我妈活着的每一分钟好像都在等他……连带我也把等他当成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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