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春夏秋冬》第26章


阿标说道:“可能会关个几年,或者交些罚款。”
“那罚款大概交多少?”
阿标忽然瞄了我一眼:“我怎么感觉不太像我在问你,好像是你在问我?”
“哦,”我回过神来:“你继续……你继续……”
阿标一边说着,脸上蹦起了红色的筋。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愤慨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语言,便随口而出一个言简意赅的“操”字。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和阿标一样,也是纯正的偷渡客。他们都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翻过铁丝网,穿过中国北部边境,从内蒙古辗转乌克兰,途径白俄罗斯,波兰和德国,历时大半年,终于到达法国。到达法国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蛇头搜刮一空。那个女人的残疾便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每当提起这些事,阿标总会拿出以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明显肥胖,啤酒肚,双下巴,一个典型的胖子,和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阿标在餐馆里打工,做的是后厨。从偷渡到现在,这么5年时间,他从来都两点一线,不敢去有警察的地方,银行开不了户,不敢娱乐,不敢消费,餐馆厨房那又脏又臭的巴掌大的地儿,几乎就是他的第二个蜗居场所。但阿标却引以为傲,说他自己就是华侨的代表,撑着国内的亲戚们,那些亲戚都将他像神一样供着。
……
几天上下铺的群居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大学本科时。只不过舍友都从青春踌躇的大学生变成了经历沧桑的偷渡客;聊的话题也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变成了粗俗的笑话和无聊的段子。
早上不到9点,我便醒来。睡在上铺,天花板几乎顶到了鼻子,一阵阵刺鼻的石灰味和烟味飘散在这密闭的房间。肺疼得厉害,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依然笼罩在一片晨雾中的巴黎,有种迷人的安静。望向窗外,几栋白色的小洋楼在目光所及之处闪着灯光,印在墙上血红的“十”字如此鲜艳,就像晨雾中绽放的花朵。
那便是离美丽城仅两个地铁站的医院。跳楼的女人就在这家医院里。
今天是和女人约好去医院探望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我昨晚竟有些失眠。
我迅速穿好衣服,刚拉开房间的门。阿标已经早早洗漱完毕,站在大厅门口。这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今天穿得如此整齐,西装西裤白衬衫,头发也用摩丝喷得雪亮,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初次见面的邋遢的房东。
阿标将我拉到一边:“看看那个女人,你就清楚状况了。”
“明白了。”我点点头,巡视了一周,道:“要不要带点水果?”
“家里还有些烂苹果什么的。”阿标笑了笑。
前往医院的路上,地铁车厢出奇空旷,阳光从窗户斜斜射来,照在光影朦胧的车厢内。眼前的阿标虽然涂了摩丝,甚至打了爽肤水,可那张毛孔粗大泛着油光的憔悴的脸上,还是清晰可见两个硕大的深黑色眼圈,和一道道清晰呈现的皱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鬓角的白发。
两个车站的距离,不过十几分钟,却仿佛很久很久。医院门口的行人稀少,我呼了口气,两只手冰凉。
二楼,等候区里光线有些昏暗。阿标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奴了奴嘴。
长而深的走廊尽头,宁静而诡异,地处阴阳交界,好似鬼门关,恐怖氛围十足。一股熟悉的福尔马林味卷杂着灰尘,四处弥漫,和各种人间极品的药味复杂交错,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走到那扇门前,将正方形的绿色大门轻轻打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双人间。
女人躺在床头,直勾勾盯着墙壁,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自己降落的一瞬间。一堆管子乱七八糟地纠缠在她的身上,白色和红色的液体蜂拥地流窜在塑料导管和铁制的针头里。那些针头粗大而透亮,让人不寒而栗。
旁边趴坐着的男人抬起了头,瞄过来一眼,露出一道厌恶的神情。
他的胡渣湿而杂乱,脸上皱纹很深,特别是眉头处,将男人的成熟与狠劲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
阿标将衣领扶了扶,带着浓厚的东北口音;语调低缓:“这几天都是你照顾你老婆?”
男人点点头。
阿标将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前一段,都是我们轮流过来。”
“这里消费太高,吃住也不习惯。”男人瞄了水果一眼,又看了看躺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她一时想不开才跳下去的。好端端的人变成这样。否则我根本不来。而且连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也不想……”
男人哼了一声,继续道:“我顶你的肺啊!不想?她要是没来法国,就不会弄残两只手指!”
男人将女人的一只手拖出了被窝,上面赫然两只古怪扭曲的手指令人毛骨悚然。
他继续道:“看看她的手!你们帮她找的什么工作?你叫一个手指残疾的人怎么在餐馆里工作?!而且医生说,她肾脏都破了,迟早要换肾,不然会有尿毒症。而且伤势这么严重,即使挺过这段危险期,可能以后会有偏瘫。”
“你少这么说!”阿标忽然咳嗽了一声,抢过话茬:“是我们弄残的啊?你去找蛇头啊,去找带她出来的人呐!你看我的腿,也有残疾,还不干的好好的。既然她出国又残疾了,就好好支持她。不要整天想着其他女人!”
男人顿了顿,脸上闪现一丝诡异的笑容,又忽然消失。他站起了身子:“这里的医疗保险还可以。但我老婆身子骨现在这么憔悴,还没过危险期,需要补补。还有我的机票、生活费,这些都开销很大。很艰难。我的要求很低了,1万欧,对你没有难处吧?”
“找蛇头去!”阿标的脸越来越红:“我们尽了责任了。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你!”男人也站了起来,顶在阿标面前。
我忽然有些担心,便伸出手挡在两人中间“两位,我们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学法律必学的四大原则之一。……”
“滚!”男人一拨我的手,顺势将阿标一推,身旁的一大堆水果一下洒了一地。
“操!老子来法国这么多年,还没人先动手。我……!”阿标一边说,一边抄起一把凳子。
然而,就在阿标即将扔出凳子的瞬间,房间里忽然传来那个女人的哭声。
女人说不出话,眼泪却噼里啪啦流下来,紧皱的眉间就像冬日严峻的山。她身旁的呼吸机急速冒着泡,心电图的“滴滴”声宣誓着一种奇怪的安静。阿标的手僵在空中,和男人对视了三秒后,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凳子。
“人渣。”阿标抛出两个字转身走出了病房。
这个约会有点热
若不是被颠簸不平的路震得发麻,我还一直以为在做梦。
这天,阳光明媚。在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雨的国度,能有这样灿烂的阳光,实在是一件稀罕事儿。
我约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那个人约了我。
尽管我努力相信这个人不会出现,可当那辆银白色的SUV在车流中喷了我一脸灰时,我还是兴奋得无法控制地拉开了车门。
“上车!”
爱乐迪一甩桔红色的头发,凑过脸来一个Bisous。
许久不见的她依然没有什么变化,高挺而迷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侧过头来看我时,微长的刘海倾斜下来遮住了右侧的眉毛,春末的阳光透过浅色的遮阳板,照到我身上竟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她随着音乐的节奏熟练敲着节拍,不时像个小女孩那样爆出几句粗口,谴责几句混乱的交通,然后还得规规矩矩地等红灯。
“喂。你是因为我的案子来了,还是因为我来了?”我问她。
她却耸耸肩帮,把车厢内的音乐调大声,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发梢的清香飘散在车厢里:“我因为你的案子里有你而来了。”
“居然请我吃饭?听我一通电话,就请我吃一次饭。那我以后天天给你打电话好了。”
爱乐迪说道:“我这次找你,不是因为别的。你这个案子涉及民法、外国人法、纵容非法移民、刑法等问题,相当复杂。而且,律所是一个团队为你服务,所以费用非常非常昂贵。”
“哦。”我点点头:“就等你这句了。”
“首先,容留非法移民触犯刑法,可能面临5年监禁或者3万欧元的处罚,因此,我们需要审理材料和辩护,收费大概在2000到5000欧。其次,可能需要向跳楼的女人写律师函,收费是100到300欧。第三,我们当事人的长居申请很可能因此被延期或者被拒绝,我们处理这项事务的收费是1000到2000欧。”
“好贵……”我脑海里浮现赌场那些花花绿绿的筹码。
爱乐迪点燃一根优雅的女士香烟:“不过呢,你是我的朋友。这点上,可以优惠。”
“怎么优惠?”
“咨询费可以给你最低。”爱乐迪说道:“我出了一个报告。这个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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