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闻失望恣意涌》第36章


看着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施辰策,浓醲并不在意,就像看着一只死到临头还色厉内荏狂吠的……狗,他不疾不徐道:“本来我们之间也就只有利益的关系,没有什么信义之说。您给我钱不过就是让我去给原肆意下蛊,我下了。还有就是看着我画着的施望的脸出气,我也认打认骂了。我已经完美的完成了我的任务,您又怎么能说我背信弃义呢?况且……比起我来,背信弃义的事,宇王您做起来可比我信手拈来的多。”
施辰策狠狠皱着眉:“你说什么?”
半垂下长长的眼睫,浓醲仿佛嘲弄般淡淡道:“宇王殿下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半晌,他又抬起眼道:“在被你利用的那么多人里,我姐姐,我家,看来不过是繁星一点,浮尘一粒,连被记住的资格都没有呢……”
十四年前。
季家和李家皆是沿海一带宇王治下的大族,季家经商,李家从政,两家又是连了姻,一联手更是成为了几乎称霸一方存在。不过季家平日经常施善给穷人,李家家主任太守,更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执政清廉,两族在平民百姓中的形象都十分不错。
季家现任家主娶了李太守的掌上明珠,并诞有一双儿女,长女季无雪及其弟季无右。
季无雪作为一个标准的大家小姐大家闺秀金枝玉叶,其性格爱好却和淑女或者是大小姐毫不沾边,完全是个假小子,喜好就是女扮男装各种游荡,美其名曰——闯荡江湖。家里各种管也没有半点用,对于这个一心装着江湖梦的大小姐到底还是宠着的,就也一直随着她去了。
于是季无雪在家里人提到以后嫁人之类的时候就会特别不耐烦道:“我怎么就非得嫁人了?我觉得我一定就是生错了性别!我以后绝对不嫁人,帮着爹爹做做生意,不知比嫁人强多少倍呢。到时候阿右就什么都不用做,姐姐养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啊?”季无雪对于小了自己十岁的弟弟疼的简直上天入地,实打实的捧手上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季无右自然也很喜欢自己的姐姐,每当这时总会软糯糯答道:“好!”
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姐姐做“大少爷”,他做姐姐的小少爷,季无右经常这么想。
如果没有遇上那个人……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姐姐!姐……”季无右喊着喊着就喊不出来了,他的小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虽然在凶巴巴的外公面前,姐姐总是会逼不得已穿着裙子,可是每次都是苦着张脸,活像没让穿衣服一样,这次好像……很开心?而且她什么时候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啦 ,还是粉红色的,姐姐不是最瞧不起穿粉红裙子的小姐们了吗?而且……姐姐绝对涂了胭脂了!
其实姐姐穿的漂漂亮亮的季无右没什么不开心的,在他心里,姐姐最好看了,他只是有点吃惊罢了。
这天是季无右和季无雪外公,也就是李太守的七十岁大寿,源源不断有前来祝寿的人。季无雪抱着季无右,手里却在无意识的搅着季无右的腰带,眼神一直往门口飘,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就在季无右觉得自己要被腰带缠的断气的时候,季无雪突然身体一直,接着把他放到了身边侍女的怀里,说了句“抱好阿右。”便急匆匆走开了。
季无右一脸懵懂的看着姐姐提着裙子跑向一个青年,脸上像是擦了两抹红霞一般,季无右隐约听到她喊了声:“大哥!”
他还看到那个青年对他姐姐温柔的笑了,和煦的像冬日里的暖阳。
后来宴席散了后回到季家,季无雪抱着季无右道:“阿右今天看到那个哥哥了吗?”
季无右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姐姐所指的究竟是谁。
只听季无雪继续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季无右摇摇头,说实话记得不大清楚了,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好高……
季无雪好像并没有太在意弟弟的反应,喃喃道:“我喜欢他……”
喜欢,年幼的季无右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感,他还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姐姐也喜欢他啊,他并不理解这种男女之情的喜欢和姐姐对他的喜欢有什么不同。
然而后面姐姐的话才真正让季无右有危机感,他听到姐姐说:“我想嫁给他,我想做他的新娘……”
季无右睁大眼睛看着季无雪,嫁?新娘?娘不就是爹的娘子吗?姐姐是要和那个人成亲?季无右不高兴了:“姐姐,你不是不想成亲的吗?你不是要做大少爷的吗?你不是要养着我的吗?”
季无雪笑了,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甜蜜,季无右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笑,她像是在幻想着未来:“姐姐只不过是之前没有遇到正确的人,所以才不想成亲。而且,阿右不用担心,姐姐会和大哥一起养着你,一起喜欢你,不好吗?”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改变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季无雪为了那个人结束了自己无拘无束的少女年华,为他穿上了华贵的裙子,为他描绘了精致的妆容,在十六岁的春天里。
小孩子总是比大人要敏感,季无右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再也回不来了一样,他讨厌这种感觉。于是他挣脱了姐姐的怀抱,边跑走边说:“我不喜欢他!”
季无右听到姐姐在后面叫他的名字。
但他感觉那声音好远,好远……
后来季无右就经常能在家里见到那个青年,听说姐姐是在外面“走江湖”的时候遇到了困难,那人为她解了围,两人还结拜了兄弟……可是季无右就是不喜欢他,他知道他抢走了他的姐姐。
季无雪总在做同一个梦,一个每个女孩都会做的梦,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他来提亲,他来迎娶自己,他们有了孩子,他们白头偕老……
但,梦终究只是梦。
那梦越是精致美好,梦醒时就痛的越深,摔的越重。
将近一年,那人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提亲,一直以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来频频拜访。而季家家主几乎已经将他当成了女婿,虽然李太守一直不是很看好这门亲事,耐不住季无雪大小姐软磨硬泡,一直也只是睁一直眼闭一只眼。
季无右后面的记忆都很模糊,很混乱,他只是眼睁睁看着姐姐面如死灰的跪在父母面前,低声苦笑:“你该醒了……”然后抬头道:“女儿有罪。”然后拿着那人送她的佩剑抹向了脖子……
就像用他的手,亲手终结自己的初恋。
梦醒了。
一切不过只是个假到虚伪的梦。
她最终也没有穿上那身红嫁衣。
季无右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姐姐染血的脸苍白的倒在血泊中,再叫她,都不会答应了,明明是那么宠自己的姐姐,居然喊了那么久都没有理自己……季无右懵懵懂懂的看向泪流满面的母亲和像是苍老了十几岁的父亲问道:“姐姐怎么了?”
只听父亲声音沙哑到不行:“她早些去了也好,少受些屈辱……”而原本总是光鲜亮丽的母亲面容憔悴的扑倒姐姐身上嚎啕大哭:“我的孩子啊……”
这是他对父母最后的记忆。
形容枯槁的父亲,悲痛欲绝的母亲。
他甚至没有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
百世高楼,一瞬倾颓,不过如此。
他是被父母拼死了送到外面去的,本该是被寄养在一户平常人家。不料时间紧迫,所托非人,那家男主人嗜赌成性,债台高筑。见他长相精致可爱,竟把他买到了青繁楼抵债。
那年,他七岁。
姐姐的梦醒了,他的梦也醒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千疼万宠的小少爷。
他成了浓醲。
只是浓醲。
那个承诺养他一辈子的人,却早已走过了奈何桥。
要是李太守和那人政见相同,他就会拉拢季、李两家,要是不能拉拢,就毁掉。
反正只是为了李家的权和季家的钱,什么方法得到都无所谓,比起留李太守这个刺在那里,还不如毁掉两家。于是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收集好了资料,做好了伪证,季李两家就变成了官商勾结草菅人命。
抄家,问斩,发配为奴。
而他却很干净,他甚至都没有提亲不是么?让他的心腹去做了太守的位置,得了权;抄家他负责,留了多少油水又有谁知道呢?
施辰策是用季李两大家族几百口的人命发的家。
可是他现在却完全不记得了呢,浓醲笑吟吟的看着他。
算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当初发的誓就是要让他爬到最高,再摔到粉身碎骨。
要不然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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