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爱酱肘子》第19章


云华!
眼前的景物迅速变幻,他甚至来不及再看那人一眼,便被另一个气泡毫不留情地吞噬了。
他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的人生,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的死亡,各种各样的死法,剥皮、抽筋、火烧、水溺、凌迟……等等等等,有些死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艺术。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只有抱着与云华重逢的期待,他才能坚持下来。
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他的皮掉了,血光了,肉没了,筋断了,骨碎了,在下一个气泡中,血肉模糊的躯体又再次生出皮肉骨血。
他时而高高在上,时而跌落尘埃,命运推动着他经历这些所有,无力反抗。
他一次又一次的遇见云华,一次又一次地面临无力反抗的苦难,再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看着云华死在自己眼前。
有时候,他也已经分不清究竟还要不要坚持下去,要不要就这样死了,这样既不用再受这般折磨,更不用亲眼看到云华死去。
可是一旦放弃,就再没有以后了。
之前受的所有苦楚,所有分离,所有发生在眼前的血淋淋的死亡,都毫无意义。
他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就像一只在蛛网中绝望挣扎的虫蚁,奋力向前。
最后一次,他成为了一个厨子,手持尖刀,刀下是一只待宰的猪。尖尖的刀刃插入猪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他亲手分割猪的躯体,取下前腿,精心加工成他最拿手的酱猪肘,捧着这盘菜正欢喜地吃着,却忽然感觉到了甚么,猛抬头,发现捆在木头案子上的猪变成了一个人,咽喉一条长长的刀伤,肚腹敞开,内脏被取得干干净净,半条手臂齐肘而断。
是云华。
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终于碎得一丝也不剩,喉咙中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抓起刀,重重插入自己的眼睛。
周遭的水忽然褪去了。
他身上的伤奇迹般的没有留下半点,半空中隐隐传来乐声,无数鲜花自头顶落下。
他看到自己破碎的衣衫变成一身雪白的袍子,看到自己常年劳碌生得粗糙皲裂的手变得柔细雪白修长,看到他脚下一朵似有似无的云彩,闪着莹润的光。
遥远的虚空中传来一阵钟磬齐鸣,有个洪亮的声音在无法辩知的所在庄严宣布:“褪去凡胎成仙骨,肉身为圣第一人。”
田悟修怔怔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滴水,仿佛,是泪。
他低头用指尖拈起那滴水,水滴在他指尖凝成一颗小小的露珠,闪着晶莹的光芒,发出淡淡的清香,就像云华身上的味道。
胸中有股不晓得是甚么的物事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冲撞得他想吐。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鲜红的血落下,喷溅在指尖的露珠上,再缓缓滑落,露珠染上淡淡的血色,微微振荡了一下,又重新恢复晶莹剔透。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伴随着曾经被青华帝君夺走的司水之力无法抗拒地涌入他身体,历经万年沧桑,包含千般苦痛。
诞生,成长,与生俱来的无穷力量让云华很小便没有了童年。天真懵懂的他被委以司刑之职,忠实的履行着青华帝君交给他的所有任务。
仙、鬼、妖、魔……只要他愿意,没有甚么可以逃过司水的手。他们被捕捉,被禁锢,被处罚,云华有时候会心软,但帝君总会耐心和他说明白,给他看那些曾经做下的恶,云华知道,他们罪有应得,对待恶人,就要毫不留情。
唯有人间,青华帝君从来没有让云华亲自见过那些被处罚的凡人,只有命令,何时何地,天降大水。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手在虚空划过,人间大水,生灵涂炭,而云华,对人间的惨状一无所知。
在一次偶然的时候,云华无意中在友人赠与他的观世镜中看到了那个场景。心如赤子不染尘埃的司水星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看着那些在洪水中苦苦挣扎的人,看着水面上漂着的无数尸体,看着大水过后衣衫褴褛的幸存者,看着失去父母的孩童放声大哭,手脚冰冷。
云华几乎是从观世镜边逃走的,懵懵懂懂逃去东海,蓬莱宫,拉着蓬莱仙君大醉一场。
这之后,便是与田悟修的相遇。
香甜的食物和温柔的爱,重新温暖了云华开始冰冷的心。
云华最初的心动,那种依恋、珍惜,和忽然铺天盖地的愧疚自责,重温云华当年那种撕裂般的痛苦,让田悟修几乎窒息。
是的,是云华亲手杀了田悟修的父母家人,这个事实,帝君让邗江原原本本告诉了云华,他说:“仙凡有别,何况你们之间的因果早成,你是他的杀父杀母仇家,若强行与他在一起,罔顾人伦的他会被这段因果反噬。”
原来,他和田悟修的这段缘分,不仅天不容,地不收,便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配。
被绝望折磨得肝肠寸断的小神仙,原来曾想过就此离去,抹去田悟修的记忆,从此两不相干,可是那人温柔的笑容,和食物的香气,仿佛天罗地网,将他网得死死的。
可是不行,这样不行。他们相爱一日,田悟修就要一日背着这段因果,无论云华怎么试图修改命盘,都改不掉田悟修的寿限,改不掉他从此生生世世孤老的命数,抹去他的记忆也不行,怎么都不行。
他想和他在一起,没有路走,没有希望。
被逼到绝境的云华只想到了一个法子,既然是他做的孽,他还了这个孽债是不是就可以了结当年的因果?
然而他是司水星君,星君陨落不是自己想死就可以死的,于是从来不骗人的云华撒了个弥天大谎,骗过所有人,一步步把自己导入死路。
司水之力。
神光。
躯壳。
魂魄。
直到,消失。
牢牢缠绕在田悟修身上的因果链终于断了。
田悟修忽然明白,原来方才那无数次转生,他一次又一次失去了他的皮肉筋骨,又一次次再生,其实,再生在他身上的,是云华的骨血。
云华用自己的躯壳护着他,走过了这条凡人根本无法通过的蓬莱仙路。
云华把神光给了他,躯壳给了他,已失去司水之力的云华,除了那一滴水珠,便甚么都没留下。
魂飞魄散。
田悟修呆呆地立在原地,很久很久,不说话,也不动,就仿佛一座石雕。
几只仙鹤从远处飞来,后面跟着一辆雪白的云车,仙鹤在他面前落下变成几个白衣童子,拜倒在地,道:“恭迎仙君。”
云车的门打开,宝光隐隐,走进去,等待他的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方才无数次转生中,他早已体验过做神仙的滋味,那样高高在上,那样随心所欲,那样生杀大权操于一手的权柄无限,只要他现在登上云车,便可以永永远远享受那样的生活,再没有甚么命数来折磨他。
田悟修将指尖的水滴小心翼翼凝成一颗明珠贴身挂在颈间,一甩袍袖,冲天而起,直扑天际。
须臾之间,银河倾颓,天河倒灌。
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高位的神仙造反。继承云华全部司水神力的田悟修用他凡人蛮不讲理的土匪作风,给天界诸位神仙正经八百地上了一课。
若天界倾尽全力,自然可以将他制服,但在那之前,整个天界先要被彻底倾覆一次,管他甚么清净无为,都要先抱头鼠窜,管他甚么仙家胜地,先弄个瓦砾遍地。
人间尝过的滋味,仙家自然也要尝一尝才公平。
没有感同身受,便永远不会生出同情怜惜。
绝对的力量面前,仙凡终于不在有别。
田悟修立在起伏的波涛之上,面容仿佛亘古不化的冰雪。
他说:“既然不能活,便大家一起死。”
天兵天将层层叠叠围上来,要擒住这个大逆不道的新生神仙,田悟修却只是用手在空中搅了搅,大水登时暴涨,生出巨大的漩涡,将周围所有人卷进大水里疯狂地打转,过一会,还咕嘟嘟冒出泡来。
有趣的是,这些天兵天将大约是分属不同,因此穿的盔甲甚是花哨,红的红,黄的黄,黑的黑,紫的紫,一坨一坨在水里起起伏伏,搭配仙人们更加五彩缤纷的衣服在其中蜿蜒盘绕,便宛如一锅诡异的蛋花汤。
还是热乎乎的。
若是平时,掐个避水诀便可保无事,偏偏兴起这些水的是司水本人,他只消一动念,避水诀就变成几句空话,又哪里有用?
有些力量强大些的,试图从水中挣扎出来,却总是一冒头,头顶上便平平展展拍个大冰墙下来,砸的头晕眼花,咕嘟嘟跌回更深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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