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第44章


「如果你没遇见我呢?你没把这种可能估算进去吗?」
「我相信命运,也相信人可以创造命运。」欧阳盆栽在黑暗的面容底挤出微笑:「人生没有意外,我会认识你,自也不会没有意义。」
「喂,记得吗?我退休了。」我竖起中指。
「我没忘记,不过你的手底下应该有不少杀手吧?如果他们能保密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派得上用场。」
「很不幸他们都出勤了,你没想到这种天气也是杀手的超级旺季吧。」我摇摇头,拒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麼人一定得这麼快死,欧阳,你冷静点,只要你付得起钱,过几天我叫最好的杀手听从你的差遣。」
「来不及了,你已经上车了。」
「什麼?」
「如果不能以杀手的身分,那麼便用杀人犯的角色帮我一次吧。」
欧阳盆栽发动引擎,雨刷忽地刷掉眼前几乎被溶解的世界。
「喂!」
「谢谢。」
真是差劲的幽默感,但除了系上安全带我也没力气反抗了,我这种个性也是糟糕透顶。老天啊,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蓝色小货卡在大雨中慢慢前进,像是蜿蜒著欧阳盆栽复杂的思绪。
在车上,我接过欧阳盆栽托我寄给一位作家的长信。
信里,是一个故事。
关於一场天衣无缝的骗术。
关於一个善良杀手。
关於一段爱情。
读完了信,车子已停在一栋电梯大楼下。
一股灰色的空气在我胸口里郁塞著,挤压出多馀残留的情绪。
车子熄火。
「弄到了枪,不过我还是想用这个。」
欧阳盆栽打开前座置物箱,两把在超市就可以买到的尖刀。
我关掉手机,戴上手套。
「够了。」
「记得留给我一句话的时间。」他戴上手套。
车门打开,倾盆大雨掩护著我们追索的脚步,脉搏我们的愤怒意志。
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只要一杯酒就可以凿穿一座城池。
半个小时後,我们在滂沱大雨中昂首阔步归来。
车子再度发动,一道闪电白了整穹天空,雨势瞬间增强了数倍。
外头的空气雾了整片挡风玻璃,我脱下了红色的手套,将冷气开到最强。灰色的狂风无惧高楼呼啸在这座城市里,雨珠像百万棵小钢珠般击打著车子板金,震耳欲聋的响声填补了欧阳盆栽与我之间冰冷的空气。
「接下来,我需要很好的运气。」欧阳盆栽抓紧方向盘。
「我等著从大海打来的电话。」我将手机打开。
里面躺满了十七通简讯,跟三通语音留言。
27。 
等一个人咖啡居然还开著,唯一的可能,就是阿不思太闲了。 
我挥别特地送我赴约的欧阳盆栽,下车一撑伞,伞骨就被强风倒竖成一堆废铁,我只好淋著刺痛的雨,快步跑进等一个人咖啡。 
「呼。」我拍著身上的水,将废铁塞进伞架。 
狂发简讯的王董还没到,只有慵懒的阿不思坐在吧台上MSN,这种鬼天气当然不见可爱的韦如。我狼狈地向阿不思打了招呼,往老位置走去。 
「今天喝点什麼?」阿不思在吧台後面嚷著。 
「日行一杀,咖啡特调。」我大声说道,顺手在书报夹上拎走一份八卦杂志。 
看著落地窗外的嚎啕大雨,整棵行道树都给吹歪了。 
这台风病得不轻,自以为是龙卷风来著,朝四面八方尽呼呼打打,飞树走石。 
我也是神经病,大台风天在「等一个人」咖啡厅,等著越来越超过的王董。 
桌上放著厚厚的业务名册,我的手里翻著一点都不让人惊奇的八卦杂志。不知道尝起来是什麼怪味道的咖啡还没煮好,这是我今天唯一期待的惊喜。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直得下,横得下。 
居然横著下。 
这就是故事的起点,我诚挚希望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淡如开水。 
可庆的是,这次我有了重要的计谋筹码。 
就在这个所有事全挤在一起的台风天,我要击垮王董自以为是的正义。 
「我,九十九,喜欢交易,讨厌为人民服务那不是我该做的。为了正义杀人这样的理由,虚假到让我作呕。王董,你他妈的有病。」我看著八卦杂志,练习著关键对白。 
八卦杂志是这个奇怪社会的缩影。杜撰的涩情故事,千篇一律的冤魂索命,援交妹的咸溼自白,邪教的荒淫交合仪式,丑陋政客的狼狈为奸。而这阵子最红的,莫过於怪异的连续杀人犯「猫胎人」。 
猫胎人刻意模仿好莱坞犯罪电影里连环杀人魔的行径,让人不寒而栗,连侦缉案件的员警与犯罪专家都难逃一死,只能眼睁睁看著猫胎人把守报纸上的社会版,奋力抵抗著政治版上的罢免总统的新闻,然後理所当然成了数字周刊、独家报导、时报周刊等杂志的犯罪实录主流。 
看在专业杀手的眼底,猫胎人所散发出来的犯罪特质尤其诡异。与其说猫胎人是一个恐怖绝伦的犯罪者,不如说他是一个荒腔走板的精神病。 
「挪,你的每日一杀。」 
「谢谢。」 
我靠著窗,喝著非常让我想杀人或被杀的每日一杀,无法平复躁动过後的情绪。我的身体里还残留著一股沸腾过後的痛快。无关正义,而是公道。 
一想到我的双手再度沾满红色的血液,我的心脏就猛烈地撞击胸口。 
那样很好,我杀人就杀人,就算是为了朋友出头这种理由也比正义强得多。 
大雨中,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缓缓靠在咖啡店外。 
停妥,王董低调现身。 
一阵潮溼的风随著打开的门灌入店里。王董肥胖的身躯重重坐在我对面,沙发发出吱吱的悲鸣抵抗。王董手里拿著兀自滴著雨水的、坏掉的伞。 
「没有一把可以抵抗台风的好伞,是我们至今唯一的共同点。」我开口。 
「九十九,这次要麻烦你全力缉凶了。」王董对我的开场白置之不理,一坐下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票。空白的支票。 
很好,现在连一纸新闻剪报都省了,更遑论厚重的资料公事包。 
既然打定了主意,谋略从接单後才开始计算,我心境比以往平静得多。 
「王董,大台风的还赶著杀人,想必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猫胎人。」 
我一震。 
「猫胎人?猫胎人是谁我怎麼知道?不知道要从何杀起?」 
「所以支票上的数字会包含特别调查费,时间也会比以往的委托都要久。」 
「王董,我们干杀手的,在行的的是把人送进棺材,而不是侦探。」 
「厉害。」 
「我不懂。」 
「生意场上最厉害的谈判就是无欲则刚,九十九,我说过好几次你是谈判高手了吧?你放心,特支费很有弹性绝对让你满意,事成後我再送你员工优先认股权当破案红利,很自豪告诉你,鸿塑集团今年年底的股价绝对超越宏达电,你等著大赚钱吧。」 
「给我再多钱也没用,我的手底下没有这麼能干的杀手,王董,如果你想缴税,找国税局;想杀人,找我;想抓凶手,去报警。」 
「九十九,在你的心中,邪恶是什麼样子呢?」 
「有很多种样子。」 
「最极致的邪恶呢?」 
「邪恶的军阀发动邪恶的战争,邪恶的政客滥用言论免责权,邪恶的雇主整天买凶杀人,邪恶的老师栽赃无力反击的学生,邪恶的爸爸乱仑智障的女儿,邪恶无处不在,但这之中并没有最极致的代表因为我无法认同,将其中之一排在首位後,就意味著其馀的邪恶就是比较轻微的罪行。」 
「邪恶背後的动机不在你的考虑之中吗?」 
「邪恶就是邪恶,去比较谁高谁下并没有特殊意义。」 
「最近我看了很多新闻,看著那些政客丑陋的嘴脸,看著第一家庭贪婪地贪污,看著越来越多的谋财害命,我忍不住想,这些人的邪恶都有所图谋,要钱,要名,要官,相比猫胎人莫名其妙的仪式犯罪,这些在有所图谋底下的所作所为反而容易理解,非常人性了。」 
「结论是?」 
「所以邪恶的极致,就是毫无动机、莫名其妙的犯罪。」 
「原来如此,非常精辟的见解。」 
「九十九,无论如何我必须阻止猫胎人继续作乱下去,他的存在就是邪恶,他的邪恶就像找不出原因的疾病,蚕食鲸吞我们共同生存的社会。」 
注意到了吗?从头到尾王董都听不见我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像布道者一样尽说独属自己国度的语言。我们的对话越来越离谱,他却神色自若沈浸在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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