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第182章


雪地里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既远又近,萧晓云呆了半晌,抬起头来,轻声道:“裴将军?”
裴将军?萧晓云没料到自己无意识的出口,说出来的名字居然是裴将军。那些令她幸福的痛苦的过往,带给她希望的绝望的记忆,飞快的在眼前掠过,化作一个朦胧的苦笑,开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裴行俨眼里有陌生的情绪翻滚:“晓云,你还好么?”
萧晓云盯着他的面孔,一如往日的木无表情,一如过去的威严温和,她看到他的颧骨上有一大片乌青,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安抚,却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鼻子一酸撇开视线低下头去:为什么还要眷恋呢?她扪心自问:难道在他面前,自己就永远这么懦弱,连一点掩饰都做不到么?
再抬头时,萧晓云的表情已经清晰如常,笑得毫不在乎:“托福,还好。你呢?”就算怨恨再多,大家还是同朝为臣,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基本的礼数不是。
裴行俨心里不是滋味。萧晓云总在笑,却并不代表她喜欢笑。直到两人认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笑可以掩饰很多情绪——伤心、痛苦、愤怒、激动、惊讶……所以萧晓云微笑,越难过就笑得越灿烂,越痛苦就笑的越真诚。
“不要随便给人带来困扰。”某个夜晚她捧着书认真地说:“看着的人如果关心你,这些情绪只会让他担心;如果他痛恨你,那么这些表情只会让他得逞。”
现在她刻意的微笑,自己又被摆在了哪个位置?
裴行俨第一次在萧晓云面前产生了无措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像年幼时偷偷拿了母亲大人的项链去玩,“砰”的一声,线断珠落,璀璨的,圆润的珠玉洒落满地,四下流光乱飞,耀人眼目,手里却只剩下一根空落落的线头。
萧晓云打量着面前的人,这个男人,挤到了她的生命中,占住了一个位置,然后在那段的青葱岁月中,成为了当仁不让的主角。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时代不会恋爱,因为千年的差距,她不是传统中小鸟依人;因为不自觉的优越,她出生与成长的时代领先这里百倍千倍;还因为坚信不能被打破的骄傲,她从不会让自己伤心。可是这个男人,却成为了一个例外。
爱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么?她一向对这句话不屑,然后栽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进去了。萧晓云在裴行俨的沉默前同样沉默:这个男人透过她的微笑看到了心底疲惫,脸上的沉稳霎那温暖到关心再到暧昧,于是一粒种子生根,她从此被蛊惑。
只是她一直辛苦的浇灌,用心用力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待到花开荼糜,才发现这一丛罂粟固然美丽,却碰不得,也摘不到。
这就是她的爱情。她与裴行俨同进同出,与他并肩而立,将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虔诚的等待一份回报。
她在这个角色里陷得太深,却忘了看看对面那人的表情,没有发觉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走到那个所希望的地方。
于是曲终人散,独角戏总是结束的很快。
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能说失去了爱情,却不能说失去了那个人,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裴行俨的嘴一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萧晓云看着他的脸茫然无措,声音听不到,脑子也跟不上,她能做的就是下意识的点头微笑,微笑之后继续点头。
裴行俨却住了嘴,诧异的看着她,然后轻声说:“晓云,我是说,那个亲事……”
“我知道。恭喜你!”萧晓云立刻说
裴行俨脸色骤变,身体一僵,退后两步不再作声。
是的,裴行俨说的,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不外乎是苦衷与不得以,难过与不情愿。
他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同情,帮助,理解,还是支持?
萧晓云几乎想要大笑:分明受伤的是自己,那人手里的刀还在滴血,却能如此镇定地说我很痛,请你帮助我。
如果是以前,大概连一个求助的眼神都不需要,她就会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可是现在,她已经失去了与命运猜谜的兴趣,也没有力气再在个游戏中徘徊,她想做的时候,只是飞快地与自己年少无知的迷恋彻底做一个了结。
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起讨论军务,渐渐的,她就陷入迷恋之中不可自拔。
在月色下,在烈日中,在烛光摇曳中,她跟着他从战场到校场,从帐篷到宫殿。每次抬起头,她看到这个男人的正面,侧面,从容而且镇定,严肃而且冷漠。只有与自己视线相交的时候,会露出一点点笑意。
他身上的担子极重,他家庭的期望极高,于是他的从容不迫在萧晓云的感觉中化作了苍白与孤独。那一丝隐藏极深的笑意,在她的眼里就变得风生水起难能可贵起来。
如今回想起来,她为着那一点笑意努力,却没料到,他已经将她的努力当作理所应当。
于是两人开始分离,终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在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萧晓云总在怀念那个初秋的午后,那一日,她刚从宇文承都手中逃出来,浑身伤痛,噩梦缠身,疲倦的没有力气,却休息不得。
然后裴行俨到来,在光影斑驳的树阴中,亲手为她套上鞋子,驱逐痛苦。
她埋在他温暖的怀中,听着树叶的吟唱,终于安心,以为从此之后不管受了多大的伤,这个人都会这么坚定的救她出去。
于是在宇文承都身下受辱,痛苦的恨不能自杀了事的时候,她依然相信:总有一天,那个披着黄金盔甲的天神,还会出现在眼前。
然而她被救了,救人的人却不是他。
然而他出现了,却没有再披着黄金盔甲。
萧晓云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便服打扮的人,一脸受伤的站在那里,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刻薄:这个男人,到底是来拯救她,还是来等待她的拯救。
原来这世间的一切都逃不过岁月的摧残。当时间的沙漏移动的时候,流逝走的还有情仇爱恨感情信仰。
她惨然一笑:这些东西原本就脆弱,她不是知道的么。
不管两人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未来,还有多少千言万语,现在的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提笔画上句号。
“恭喜你,裴将军。”萧晓云起身,向前走近两步,“祝你与新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裴行俨的脸色与新郎官惯有的喜悦毫无联系,反而透出一种死灰:“你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萧晓云扬了扬眉毛,微笑依然,“我们之间并无瓜葛,我为什么要生气?”
“晓云,你是聪明人。”裴行俨的声音也一如往日的温和,“你明白我说什么,不是吗。”
“是的。”萧晓云点头,“但是我也明白,是我自作多情。”
“并非如此。”裴行俨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一直以来,我都是喜欢你的。”
“只是喜欢而已,并不是爱。”萧晓云以为自己会吼出来,却发现自己平静的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你并不爱我。”
她的声音平缓,甚至没有一点点颤抖,绝不是逞一时之快信口乱说。发现了这一点的裴行俨,脸色终于灰败下去,彻彻底底的,再没有一点生气。
萧晓云却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刃,依次插在自己心底。
这是一柄双刃剑,伤了裴行俨也伤了自己。可是裴行俨能够露出被伤害的痛苦,她却只能在剧痛中继续微笑。
“为什么?”裴行俨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你要这么想?”
“你真的爱过我么?”萧晓云淡淡的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爱是包容,相信,盼望,忍耐。你给过我这样永不止息的感情么?”
她脸上的面具终于没能撑住,裴行俨看着微笑的幻影上终于显出哀绝的影子,他看了很久,才低低的问:“那么,晓云,你爱过我么?你真的曾经爱过我么?”
太过分了!
如果她不爱他,那些过往的辛苦,隐忍,疼痛,没了尊严的等待,到底又是什么!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萧晓云咬破了嘴唇,扬手狠狠的给了对面的人一巴掌。
“啪!”
她打过很多人,却从未像今日这样痛恨,她所有愤怒全部集中了过来,狠狠的挥了出去。力道很大,将他的脸打到了另一边。
曾经如水的柔情最终冻结成冰冷的刀刃:既然他想要一个不需要负担责任的结局,她索性给的更多。
“我不要再见到你!”萧晓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且狠决:“这辈子都不再见面!”
她抬脚便走,将他留在原地。连同她一度依赖的,向往的幸福,她一度专一的,付出的寄托,一起被抛在了身后。
眨眼间,两人已经错身而过。
脸上冰冰凉凉一片,她知道自己泪流满面;心里钝如刀割,甚至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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